事事稳妥的妻子,没办法叫他们激起呵护之心,而妾室,娇娇弱弱、楚楚可怜,方方面面的需要男主人为她们做主,她们崇敬着、爱慕着家主,又放得下身段,伏低做小,软语哄骗,叫他们心里舒坦,觉得自己是大丈夫了,是天是主,自然处处偏心,事事偏宠。
更何况文远伯当初一心想娶那青梅竹马的妾室,只是妾室家计颇坏,老伯爷夫妇不肯,逼着儿子不得不娶了蒋家女,文远伯心里不痛快,不能对父母怎样,只能冷脸对妻子。
蒋氏世家嫡女傲气,不屑与其争,偏那妾室是个有心计的,最后便落得如此。
但不论今生前世,灼华也只见得这两家如此过分,由得妾室作践正室夫人和嫡出子女的。尤其在京里头的世家,还是头脑清醒的多,顶多给了妾室庶出的好待遇,多叫了主母带着跟着嫡出的一道出来应酬交际,却也知道夫妻一体,拂了妻子脸面,便是打了自己的脸,只会叫旁人看了笑话。
前世文远伯夫人死后没几个月,文远伯迅速扶立了妾室温氏为正,蒋家隐忍不发,在给宋文倩寻了门亲事后才开始发力算账。
少了蒋家的制衡,文远伯愈发娇宠那对母女,温氏也愈发的张狂。人一旦张狂起来,错处便会寻上门来,何况蒋家有意去打压,最后文远伯爵位被撸,一家子发配西北。
文远伯求去嫡长女面前,宋文倩却连见都不肯相见。
陈家有个胡天胡地的庶长子……结局相去不远。
灼华看着文倩,心头也是无奈,想帮她们,却最后还是拗不过命运。
“容我想想,总会有办法避开这桩亲事的,可是姐姐。”都是母亲为妾室所害,灼华不免多怜她处境艰难,道,“我能帮你一回,却不能回回帮着你,到底是你家的家务事,我不好多插手。”
宋文倩眼睛一亮,好似浮萍抓住了根儿,急切道:“好妹妹,你的话我记着,我会想办法叫外祖父出面为我定下亲事,这一回措手不及,父亲竟未有与母亲商议边去和陈大人家商议了,外祖家即便知道了,也不好太过插手,我、妹妹放心,你的情意我都记在心里,不会叫你为难的。”
“那女人能说出千万也好来,到底那陈公子不是个利索的。”灼华心思飞快的回转,细细盘了盘,“宠妾灭妻是大忌,纵容子嗣胡作非为也是大忌,蒋家不能把伯爷这个女婿参上朝堂,毕竟要顾及你和表姑母,可参陈家却是可以的,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最恨的就是这种没规矩的人家,便是东宫太后也饶不了他。”
今上是庶出,生母是前年过世的西太后。
当年东太后的宏德太子便是死在先帝宠妃的算计里,先帝爷偏袒宠妃,竟是空口白话的说太子是自尽的,草草发丧,喪仪之事还让宠妃去办,规格还不如个郡王。太后娘娘对妾室亦是深恶痛绝,最是听不得这种宠妾灭妻的事如此折子一上去,便是看在太后扶持之恩,陛下也是要训戒的。
灼华闻言道:“把那丫鬟的家人带进京里,闹上一场,蒋家在御史门里有人,通了气,狠狠参上一本,陈大人受了陛下申斥,伯爷哪里还敢硬把你嫁过去?”
明明知道陛下申斥其不规矩,还非要把嫡女嫁过去,摆在陛下眼里意味可就难明了。
再者,文远伯给自己女儿择婚配,蒋家毕竟不好太过插手,但狠狠搅和一回,也好震慑一下这个没脑子的女婿和不安分的妾室,也好叫她们晓得,蒋家不是好招惹的。
宋文倩心头松下来,知道这个必是可行的,一下子红了眼。
灼华握着她的手,细细安抚着,再坚强再冷清,到底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哪里扛得下这样多的事,“你去与表姑母说说,叫她安心,蒋家的温和对待他不放在眼里,这回出手了,伯爷好歹也是要顾忌一下的。”
浓浓雾气沾在长长的羽睫上,凝了一滴沉重的晶莹落下,宋文倩哽咽道:“我长你几岁,却没有你的能耐,莽撞吃亏,好歹认识了你,否则这一年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也不过因为旁观者清罢了。”她的心机能耐,何尝不是在受尽苦难后才有的,灼华静默须臾,又道:“叫表姑母好好养着,也给那母女找点事情去为难为难,免得终日找你们麻烦。”
宋文倩的眼中是全然的信赖,脚步下意识的往她身边靠了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到几分依靠,“妹妹可是有法子?”
看着她那样依赖的眼神,灼华心下不免以前世年岁的心态去安抚她,轻轻拨开飞扬到她眼眸上的发丝,“我的法子只怕姑母会伤心。”
“你说,我斟酌着去做,伤心不怕,伤着伤着也就过去了,可若是再这样纠缠下去,母亲的身子……”宋文倩心头绞的难受,用力抿了抿唇,“好妹妹,你说吧。”
伤心哪里能真的过去呢?否则,蒋氏何至病重至此?
“伯爷喜欢的,给他送去便可解一时困顿。”灼华说的隐晦,可她知道宋文倩明白了,她叹了一声道,“熬过这半年,来年入了京,有蒋家在,那母女再嚣张也不能这样欺负你们了。”
宋文倩眼眶微胀,“我不懂,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残忍。”
灼华一笑,几分花叶沾露的凄凉,“没有为什么,这个世道从来都对女子不公,容不下我们恣意快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现实,对女子自来苛刻,旁人看你身份高贵,可到底高不高贵的,也只是自己晓得而已。
你能做的就是与这世道虚与委蛇。
宋文倩看着她,默了默。
记得当初她被妾室母女逼得走投无路,她那样怜悯而浅淡的与她道:明知你的倔强强硬会叫你举步难行,却非要这样,真不知该说你勇,还是蠢。
她当然知道楚楚可怜能叫父亲怜爱她,可是她是正室嫡女,如何能学低贱妾室那般伏低做小,把自己摆在尘埃里等着别人怜惜,她的母亲做不到,她也做不到,她们的清傲让她们挺直脊背,却也痛不欲生。
她又道:高傲的是心性,却未必是手段。表姑母的孤傲叫她尝尽夫妻离心之苦,你何尝理解,她此刻多希望你不那么像她。
她知道,当然知道!母亲病了,她握着她的手,让她低头,让她在父亲面前做一个弱者,只是她不甘心,如何她们就输给了那对出身低贱的母女。
记得那日,灼华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可怜、悲哀、无奈。
宋文倩记得她当时说话的时候,那么淡淡然,仿佛不谙人世痛楚:你连自己输给谁都不清楚,难怪没得翻身之日。你输给的是你父亲的绝情,输给你们自己的骄傲,即便没有她们,还有别人。世上人千千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自己的骄傲,可是骄傲不能叫你活的潇洒,唯心性而已。
她很想质问她,你如何能体会自己的痛苦,可是看着她的眼睛,她突然想起来,郡主在她八岁的时候已经死了,她的清风云淡不是不痛苦,而是、太痛苦了。
她过的,也没那么轻松吧!
可她比自己还小几岁,她能做得到的事情,自己为何做不到呢?自己是嫡出,她何尝不是?
果然,她说:经历一场,你还囫囵个,我却盲了眼,我母亲来不及看我变得坚强些就走了,或许她心里担忧的很,可是无用了。你的母亲还活着,可她病的快死了,你若想叫她无牵挂的走,就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死去的人挽不回,活着的人即使忍辱负重也得活着。
然后,她开始逼迫自己学着柔软,如何在父亲面前柔弱无助,学着如何利用她们的优势打击她们,然后父亲果然对她不再冷言冷语,多了几分怜爱,亦不再对母亲不闻不问。
看着温氏母女每有吃瘪,母亲总能欢快上好多日,她这才惊觉,自己当初的倔强和清傲有多可笑。
可是晚了,母亲还是走向了颓败。
“上回舅母来也提过,母亲犟着不肯,心里不屑拿送玩意儿来讨好父亲。”宋文倩僵硬的表情渐渐松缓下来,已经接受了唯此计才可换得几日平静的事实,“我知道该怎么做,母亲不肯,总有人肯的。”
“或许,你可以请蒋楠帮忙,最好你自己不要掺合进去,女儿给父亲送……”灼华略了略词眼,“与你的名声总是不好的。”
宋文倩握着她的手,感泣不已:“我明白。”
又说了会话,宋文倩便先回去伺候母亲了。
灼华心头闷闷的,她努力帮着宋文倩,可为何还是改变不了蒋氏的结局,难道自己也只能走了老路么?
心下揣揣,似有一口恶气堵着,无处发泄,憋的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