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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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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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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自动给宋为的马让了路,目送他带着月小楼向城外走。

月小楼从未向今日这般,竟是比从前在台上的每一次谢幕更动人。人们看他的眼神充满温柔,令他觉得自己被柔光沐浴。

宋为亦觉着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通透,活了近三十年,荣华富贵有过,噬心之痛有过,怦然心动有过,义无反顾有过,这些都在今日化成了云烟。

那条奔着花海走的路,从前春归带他和张士舟走过,那会儿信马由缰不觉路程似今日这般遥遥。马背上的月小楼安静的仿佛已经去了一般,只是偶尔用冰凉的手指轻抚宋为握着缰绳的手背上。

“小楼你看,这一路咱们是在上山,我的马是顶好的战马,即便上山的路这样难走,它都没有停下..”

“你看这个山洞..这是当年穆大将军骗春归失身的地方…是有一回巡山张士舟无意间说漏了嘴…”

“顺着这条小径向前走,就是春归还未下山前,与阿婆一起住的草庐…”

“你听到蝉鸣了吗?一到夏日,从早到晚,叫个不停…”

宋为不停的与月小楼说话,他说的,月小楼都听到了,只是他越来越乏力,到了后来,竟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这样听着。

这一路这样漫长,待那片花海在眼中铺陈开来之时,月小楼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此时已是暮色初露,那半坡花海在夕阳中闪着金色的光,一片雾气氤氲其上,彩蝶从这里飞向那里。这姹紫嫣红的人世间,令月小楼的眼濡湿了。春归诚不我欺!

任宋为将他抱下马,二人靠于一棵树前,一言不发。

月小楼的手轻轻拉了拉宋为的衣袖,宋为偏过头看他。他本就生的美,而今生了病,在暮色之中更显我见犹怜。

多谢。月小楼的唇动了动。他已没有什么力气,呼吸渐渐闭合,面上渐渐有一丝青紫色,手指愈发的凉。他本想对宋为笑一笑,没成想嘴唇张开,竟无声的哭了出来。苦了这一生,好歹老天偏爱,在临了,有了宋为这一丝甜。每日撑着不肯死去,总以为还能斗一斗,临了到底是斗不动了。月小楼这一生,只痴迷过两件事,痴迷唱戏,痴迷宋为。这两样,舍了哪一样,都令人痛不欲生。他用力撑着眼,在一片朦胧中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又看了一眼宋为,无声的对他说了句多谢。而后将头靠在他的怀中,再无声息。

宋为突然被无边无尽的寒意浸透,抖着将月小楼向自己怀里拉了拉。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被梗住喉咙。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急速的喘了几口气后,歇斯底里出口一句:“小楼!”

……

青丘山的落日尽数没入花海,温度骤降,宋为感觉不到凉,就那样坐着,陪月小楼步入永夜。

“你且等等我。”他轻声说道,而后闭上眼睛。

马蹄声由远及近,火把逐渐点亮黑夜,一群马从他们身旁跑过去又跑了回来。“在这里!!”

张士舟翻身下马跑了过来,看到月小楼躺在宋为的腿上,而宋为…一动不动。他心中万般痛楚,火把缓缓举过去,看到宋为眼中的光灭了,万念俱灰。

张士舟抹了抹眼泪,轻声对他说:“我接你回去。”

宋为茫然的看看他,又看看腿上的月小楼,一言不发。

“你们去那边等着吧。”张士舟灭了火把坐在宋为身旁,山间的夜里潮冷之气令人无法忍耐,但他就那样坐着,等着宋为。

直至晨曦初露,一缕光照在他们身上,宋为才开口说话:“葬在这里吧?这里犹如人间仙境,当得起月老板一世美名。”说罢站起身,走到百花深处,蹲下身,用手为月小楼刨一处孤坟。手指触到冰凉的土上,宋为打了个哆嗦。张士舟也蹲下身来,送月小楼最后一程。

宋为想起父亲生气之时对自己说道:“你这个孽子!只会害人!”哪成想他一语成谶,自己竟真的会害人。

……

月小楼的坟上摆满了鲜花,绚烂至极。

像他在台上舒展的水袖,世上无双。

愿你此后栖息于爱人心旁,永不离开。宋为用手抚着自己的心口,那是月小楼栖息的地方。

第110章 终篇二

小鹿在面馆外头昏昏欲睡, 微风吹的面馆的铃铛叮叮当当响。阿婆和春归前两年种的小虫儿卧草已爬满墙壁, 一直爬到屋顶, 只余窗子和门那里被阿婆剪了出来, 上面夹杂着野花。孩子们下了学到面馆门口,围坐在小鹿周围,与它一起犯迷糊。

青烟把小糊涂的小提篮放到门口的位置, 坐在她身旁赶制衣裳。小糊涂出生快两月, 这会儿还是贪睡的时候, 侧着身子呼呼睡着,露出胖胳膊胖腿儿,十分惹人怜。

这会儿是午后,面馆没有人, 阿婆把草药摊在青烟一旁的桌子上, 一边与青烟说话一边挑着药,满头银丝一丝不苟的梳了起来, 用一根铜簪簪着, 耳上戴着一对羊脂玉耳钉, 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阿婆这两年愈发的瘦弱, 细细的手腕在宽大的袖口里, 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小糊涂睡着睡着似是做了美梦,小嘴咧开笑了笑。

“春归小时也像小糊涂一样,无论何时,都笑着。”阿婆说起春归,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说到春归, 前些日子来信,打琼州直接回来,穆将军也随她一道。算了算日子,这两日也该到了。她还没见过小糊涂,不知会喜欢成什么样?”青烟咬断手中的线,这件衣裳是为宋为做的。宋为再过几日就要离开无盐镇去北线了,那里天寒地冻,一年有大半年是冬天。又赶上小楼刚走,他变了个人一样,瘦了一大圈。从前的衣裳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张士舟和青烟便想着为他重新做一些衣裳,一来为着保暖,二来为着合身。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起了一阵喧闹,孩子们不知为何笑了起来。青烟透过窗朝外头望去,停了两顶轿子,前面那顶,下来一个人四五十岁的男人,面容清隽,身着一件暗红对襟长衫,长衫上有金丝走线,远看便知做工精湛不凡;后面那顶轿,下来一男一女,男人大抵六七十岁,身量魁梧,一身黑色紧袖口衣袍,似是习武之人;女子不大看得出年纪,面容温婉清丽风韵极佳。不是凡人。

“来贵客了阿婆。”青烟小声对阿婆说道,而后站起身。

阿婆抬头的瞬间,三人已走进面馆,孩子们很少在无盐镇看到这样的人,好奇的围着他们,从门口伸出小脑袋,窃窃私语。

打头的男子扫了一眼这家面馆,明明只是一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面馆,却透着几分别致。青烟把小糊涂的提篮提到墙边,起身招呼他们:“几位要吃些什么?”说话的时候看到打头的男子的眼从阿婆身上扫过来,又扫回去,最后定住了。倒是没有恶意,只是令人难免觉着蹊跷。

另外一男一女也打量阿婆,但神情与那个男子又有不同。

今儿这面馆真是来了几位怪人。青烟在心中嘟囔,而后把他们选的牌子递给阿婆。阿婆走到后面开始忙活。

三个人点的不少,三碗面,还要一坛酒,还有若干酱山货,满满的摆了一桌,这一吃,竟吃到了夜里,面馆里人来人往,走了一桌又一桌,唯有这桌客人雷打不动。三人话少,偶尔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似乎各有心事。

入了夜,多少有些凉。青烟把小糊涂提到后院,喂了奶,便丢给薛郎中,转身又回到面馆。

张士舟和宋为去巡逻,今日不会回来,便把青烟送到面馆来,免得她一人在家闷得慌。

剩下这几人,大眼瞪小眼,阿婆有心赶人,又不大好意思。只得干坐着等他们走。

年轻一点的男子似是思忖良久,才开口对阿婆说话:“这位阿婆,坐下说会儿话吧?”阿婆听到他唤她,有些意外,但还是大方的坐了下来,笑着望他。

“面还合胃口?”阿婆不知该与他说什么,便出言问了一句。

那人点点头,缓缓从袖间掏出一个口袋,一层一层的拆开,一个镯子安静的躺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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