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老将军老来得子,是以对晏初抱有殷切期望,恨不得从娘胎里就传授给他武功心法。晏初本就天资聪颖,又自小被晏老将军摁着学武,剑法更是精湛凌厉,只是进宫以后为太子伴武,锋芒不可太漏,便学会了收敛。小姑娘就算有几分武功底子,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手中木剑被晏初打落,小姑娘不受控制地随着惯性向后倾斜,眼见着就要跌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晏初伸出手拉住她,小姑娘趔趄了一下,慢吞吞扶着他站稳。小少年的手比她的大上一些,稍一收拢,便有热意源源不断渗透。但五指指腹满是老茧,粗粝的掌心也不怎么平滑,不是一双属于少年的手。
单单一双手,已能窥见他平日练武的艰苦。
小姑娘松开他的手,低着头入定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晏初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头顶,扎着一根绑好的红头绳,殷红如血的颜色肆意明艳,如同它的主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低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顾盼。”
晏初心中默念了两遍,似乎在哪里听过。顾盼,顾盼,莫不是顾家的二小姐。晏初神情微动,想起来了这名字的主人,却不知当年只见过一面的奶团子,已长成了这般鲜活娇俏的小姑娘。
顾盼扬起小脸,笑眯眯反问他:“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晏初。”
小少年一板一眼地回答,清清冷冷。
“原来你就是晏初!”顾盼不由得惊呼一声,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炸毛小猫儿,“师父时常提起你,说你天资聪颖根骨卓绝,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呢!”
小姑娘眉眼间藏不住的憧憬神往,饶是晏初一贯淡定,也有些招架不住。如此直白的夸赞他极少听到,心底总归有些窘迫。
“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只是父亲对我要求严格,平日里学武勤奋了些……”
顾盼擦去脸侧的汗水,没有丝毫认输的迹象,一双眼眸还是亮晶晶的:“我今日打不过你,但我以后一定会赢你的!”
晏初怔愣了一下。
很奇怪,他幼时的记忆早已朦胧,却在许多年后,仍旧清晰地记得那天清晨新鲜的青草气息,和小姑娘那双灼烧着烈火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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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游湖
顾盼暗暗转了转脚踝,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十分隐晦,不想还是被晏初看个正着。她今日穿了双小小的鹿皮靴,踩在春日嫩绿的草地上,越发显得娇小可爱。晏初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两眼,推断小姑娘大约是崴了脚,一直忍着不肯说。
谁知小姑娘下一瞬便愁眉不展,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他,眼中满是愧疚: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晏初低下头看了看,原本纤尘不染的长衫下摆处,不知何时印上了一道小小的鞋印。他这才回想起来,方才比试时小姑娘朝他踢了一脚,以躲开他的钳制。他一向爱干净,看着衣衫下摆处明晃晃的鞋印子,心中难免有几分不快。但晏初并未表露出来,嗓音带了些无波无澜的疏离:
“没关系,反倒是我,害你崴了脚。”
小姑娘扑哧一笑,整个人透着股鲜活劲儿,可爱得要命:“是我要跟你比试的,受了伤也是我自己武艺不精,怎么能怪你呢。”
“要叫大夫过来看看么?”
顾盼摇摇头。
晏初一言不发蹲下身来,查看顾盼受伤的脚踝。虽未曾学过医术,但练武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时间长了自然能看出一二。
“不是很严重,休息两天就好了。你尚且年幼,又是个女儿家,不必如此拼命。”
顾盼却是有些不服气:“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就不能学武了么!原以为你是个通透之人,不曾想与那些俗人一样!”
她说罢便转身离去,一瘸一拐往回走。晏初听得此话却是一怔,知晓自己略失了分寸,但也没有争辩,只是随着顾盼原路返回。顾盼走得慢,晏初便不着痕迹放缓了速度,慢吞吞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踩着她不太颀长的影子。
脚步在晏老将军面前停下,顾盼正儿八经的声音有些脆:“师父,徒儿已和他比试完毕。”
晏老将军知道顾盼争强好胜,生就一副不服输的性子,直说难免惹得小姑娘伤心,便折衷道:“你们二人的剑法不分伯仲,以后也可以切磋武艺,再较高低。”
顾盼替晏初打抱不平,愤愤道:“哪里有不分伯仲?明明就是他赢了。”
晏初没想到她脾气去的这么快,转眼又开始为他鸣不平。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顾盼说罢又一瘸一拐练起剑来,晏老将军急忙出声制止:“顾盼,你这几日先待在家里养伤,伤好了再来学武,别落下病根儿,要不然你爹还不得拆了我的将军府。”
顾盼朝晏老将军端端正正行个礼,头也不回便走了,自己强忍着疼也不让下人扶。倒是晏初有些担心,望着前方怔怔站了好久,直到小姑娘拐个弯儿消失在视线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顾盼这样的小姑娘,明艳肆意又张扬,意气风发,无畏一切。
太过炽热,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一类人。
此后十多天,晏初再没见着她。今日照例去练武场,却瞧见小姑娘穿了一件薄薄的春衫,独自一人站在练武场外围。晏初看了顾盼一眼,并没有上前搭话,脚步一转便绕了个远,自顾自往前走。
谁知小姑娘在身后大声喊他,熟稔得仿佛认识了他许久:“晏初哥哥!”
这一声便让晏初回了头,只见小姑娘朝他露出一个朝气蓬勃的笑。
视线胶着了几瞬,晏初内心泛起几丝波澜,面上倒是不显,还是一派从容温和模样:“好久不见。”
小姑娘正值换牙的年纪,说话还有些漏风,眼睛却亮得像盛满了星星:“对啊,好久不见,我可想你了。”
晏初霎时睁大了眼睛,迟疑之间不知该如何回话。小姑娘倒是心直口快,嘴里絮絮叨叨的:“我这几日卧病在床,什么也做不成,整天东想西想的,越发觉得你剑法精湛,便想着来见见你。”
“你的伤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但师父还是不许我练武,让我好全了再来。”
小姑娘说着说着竟委屈起来,闷闷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