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未对他说过什么,却不动声色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与几位姨娘一起,摒除所有可能会干扰他的障碍,于容府内留给他一个完全安心的清净之地。
容翡也什么都不说,父亲常年不在家,他身为容府唯一的男丁,自然而然快速成长为一家之主的模样。
两个妹妹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偶尔碰见时,会要他抱,有时还会摇摇晃晃跑到小容园找他,在门外探头探脑,喊哥哥。
然后很快便会被寻来的仆役或她们的母亲带走。
容翡没时间陪她们玩,也不知如何哄孩子,只会对她们笑一笑,给她们几颗糖。
时光荏苒,每年的家宴上,容翡都暗暗惊讶于妹妹们的变化。
眼见着,小婴儿变成小女童,再一年,赫然亭亭玉立。
她们规规矩矩向他行礼,彬彬有礼喊他兄长,目光中充满敬畏和对兄长的仰慕,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纠缠依恋,见到他总有点怯怯的。
容翡有些怅然。
但或许这本属正常,女孩子长大,便会这样。又或许这是他应付出的代价。
容府人丁单薄,统共只有这么几个妹妹,亦不太计较嫡庶,她们是他的血缘之亲,无论如何,这一生,都会护她们周全。
随着太子暴毙,皇子们逐渐长大,朝中风起云涌,容翡愈来愈忙,与容姝儿容静儿见面更少。每次碰见,也不过匆匆一面,行礼,点头,略微问候几句,只如此。
让他欣慰的是,她们二人被教的很好,知书达礼,温婉懂事,从不需要他额外操心。
然则,到了今日,容翡方知,他从前认为的,却并非他认为的。
灯火将容翡的身影拉的很长,他凝视着地上的影子,手中转动茶杯,微微拧眉。
容姝儿的质问与哭诉犹在耳边,与容静儿流泪的面容亦在眼前。如若不是今日,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两个妹妹竟是这样想的。
已入夜,月光淡淡照向人间。容翡沉思了一会儿,一口饮尽已凉透的茶水,然后起身。
侧院。
明朗还未睡,刚洗过的头发柔顺披在肩头,屋檐下挂着盏灯,明朗面带忧色,趴在窗前,枕着手臂看月亮。
“现在知道怕了?动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呢,那可是容府妥妥的姑娘。”
绿水等人都被明朗打发走了,唯有安嬷嬷陪着她。她脏兮兮的回来时,安嬷嬷吓一跳,知道原委后,便一直不停念叨。
“我没怕。”
明朗说,右手边摊着那张字帖,先前被□□的皱皱巴巴不成样子,回来后安嬷嬷小心的烘干,又用热布巾平摊着压了好一会儿,终勉强能看了。若回到那个时候,她仍会毫不犹豫出手的。
“二夫人三夫人不是那般人,还有子磐哥哥,都非不辨是非之人。”明朗说。所以她现在倒真不怕被追责,若要偏袒谁,怪罪谁,下午在二夫人院中便已发生了。
“那你苦着张脸做什么?”安嬷嬷问。
“我是怕……”明朗说。
安嬷嬷:“哦,还是怕嘛。”
明朗:……
明朗:“不是怕。”她一抚额头,解释道:“不是那种怕……”
安嬷嬷坐在桌前,借着桌上的烛火绣一只鞋垫,抬头看明朗一眼。
明朗一手撑着头,轻声道:“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就像一个贼,偷了人家的东西。”
她其实早该察觉到容姝儿容静儿的想法的,某个时候,她曾闪过那个念头,却终究迟钝了一拍,没有抓住。
今日听着容姝儿容静儿的控诉,她意外,却能理解。
换一个角度,如果是明朗的祖母,对其他人比对她还好,她一定会气的要死,恐怕会比容姝儿容静儿更能闹。她们却一直容忍至今。
因为在乎,才会在意。
明朗原以为他们兄妹间本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和和气气,客客气气,淡淡的。不曾想,容姝儿容静儿却那般在意她们的哥哥。
明朗想着自从她进府后,对容翡的“独占”,便有种很对不起容姝儿容静儿的感觉。
安嬷嬷不赞同的看一眼明朗:“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
明朗轻叹了口气。
“你要相信容公子,这是他们兄妹间的事,他定会处理好。”
明朗轻声嗯了一声。
以容翡个性,既然这事说开了,他知道了,便不会置之不理,相信他定会处理好。
他会变成她们想要的那种哥哥吧。
那么,她呢。
容姝儿二人就是因为明朗,方那么生气。远离疏远明朗,或许能最快最有力安抚她们吧。
明朗陡然涌起一股恐慌和悲伤。一想到以后再不能与容翡那般亲近,容翡甚至可能会冷落她,便觉得万分受不了。她又唾弃自己,容姝儿容静儿才是容翡的妹妹,理应先顾着她们,无论容翡怎样,她都无话可说。
然则这些时日,明朗已渐渐习惯容翡的一切,她竟生出一种贪恋,希望永永远远能这样下去。
永不分开,永不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