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的那天开始,就变坏了。”沈璃由着他抱了一会儿,忽而问道,“不过,你这方法当真管用?”
“自是管用。”行止轻声道,“失去的滋味,我可是体会得比谁都深刻。”
满园雪景正好,园中极是幽静,幕子淳立于园中,红梅香气袭人,让他微微失神。
昨晚……难得过了个安生夜,自打被金娘子带到此处,她就没有不缠着他的时候,突然得了闲,他竟恍觉周围安静得让他不习惯,连带着心里也空荡荡的,想着仆从们昨日提到的,金娘子亲自去接的那个客人,他不由得更沉了眼眸。
是她的老友吗?和她有什么渊源?到底是怎样的人……
“娘子这一院红梅开得可真喜人。”园子另一头传来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上次我来可没见着这景色,委实遗憾。”
“奴家这里乃是以法器施的一处幻境,四季轮转,取的皆是天下最美的景,上次你来时,正好遇见春末夏初之景,这次看见的则是隆冬之景,还有好些时节的景你没看见呢。”金娘子声音娇柔,仿佛是依附在那男子余音之上,但闻她轻笑连连,“阿璃若是喜欢,便长久待在奴家这里可好?”
幕子淳直直地望着传来声音的那条小道。两道人影缓缓前来,携着漫步晴雪林间的悠闲,金娘子与男子挨得极近,显得尤为亲密。
“哎呀,子淳。”金娘子看见了他,声色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却不似以往那样急急跑上前来将他拉住,只是立在男子身边为他介绍道,“阿璃,这便是我快要成亲的相公。幕子淳。”
男子眉梢一挑,目带探究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幕子淳皱起了眉头,对这样的眼神有几分抗拒,心里正在琢磨着这人与金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忽见那名唤阿璃的男子苦涩一笑,将金娘子的手一拽,道:“金娘子啊金娘子,你可是怨我当年狠心离你而去?一别经年,再见……却让我知你快要成亲……呵,你可知道我心痛成什么样子?”
什……
什么?
但闻对方突然吐出这么直白的一句话来,不仅幕子淳惊愕,连金娘子也惊呆了。她将沈璃看了许久,直到沈璃悄悄在她背后用手指戳了一下,她才恍然回神:“哦……”金娘子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立时便接了话头,柔了眉目,眸里含上春光,娇羞一笑:“阿璃说什么呢。还当着子淳的面呢。”
沈璃一侧眸,目光与幕子淳相接,这男子眼中的森森寒意看得沈璃极为满意,若说她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那此时便是安下心来,专注于演这一出戏了。她撤了目光,再不看幕子淳一眼,全当他不存在似的对金娘子道:“若你们真是心心相印便也罢了,可先前我也听人说过,此人心并不在你身上,你何苦强求?”
金娘子沉默,她在等着幕子淳反驳,但意料之中,那人并无半点声响,金娘子垂头一笑,明知会如此,但她……还是忍不住失望啊。
“她是否强求,与君何干?”幕子淳忽然道,“阁下这话僭越了。”
金娘子目光一亮。
沈璃悄然一笑:“哦?”她的眼神似不经意瞟过幕子淳握紧的拳头,“如此说来,下人们之间的传闻并不可信?实则你是在意金娘子的?”
幕子淳冷声道:“与你无关。”
“自然有关。”沈璃一把揽住金娘子的肩头,扬眉一笑,恣意张狂,“我爱的女人,我怎会容她受半点委屈。”
在场两人再次呆住,紧接着金娘子目光大亮,望向沈璃的眼神里有几分惊叹:碧苍王好气魄!
“你若非真心实意地对她,那便恕沈璃得罪,我便是抢也要把她从你身边抢走。”
幕子淳脸色更冷,他看了金娘子一眼,却见金娘子正专注地望着沈璃,她眸中的光亮便像是在说:好啊好啊,我与你走。幕子淳忽而觉得这样的目光太令人心闷,他拳头握得更紧,半晌后,忽而一声冷笑。“早年阁下都干什么去了?”沈璃正在想该如何回答,却见幕子淳转身便走,“要怎样,随你去。反正……我如今也只是一个阶下囚。”他这话说得冷淡,却让金娘子脸色微暗。
沈璃挑了挑眉,目光追着幕子淳的背影而去,但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一个转角,金娘子一叹,道:“阿璃,算了吧,这样让我太难堪……”
“是吗?”沈璃道,“我倒觉得挺有成效的呢。”她倏尔一笑:“娘子,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你们成亲之前,这幕子淳必定缴械投降,你信是不信?”
金娘子微怔,倏尔失笑:“我等了二十余年也未见他投降……不过若是真来一次赌局,我希望这个赌局……我能输得一败涂地。”
“这个赌局定然如你所愿。”一旁的红梅枝忽而一颤,抖下一团新雪,枝上红梅光华一转,竟瞬间变成了行止,他裹着金娘子昨日送他的狐裘,在空气中呼出一口白气道,“你若输了,可要给我家沈璃什么物事算作赌资?”
沈璃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在此处幻化成了梅?”
“不然怎么能看见好戏?”行止淡笑着答了,又把目光转向金娘子。
金娘子一笑:“神君还是和以前一样,半分亏也不吃。”她顿了顿道:“奴家一琢磨,什么奇珍异宝神君你没见过?必定都是不稀罕的,可奴家现在有一物,是上古遗物,佩戴在身上可助受伤的神明调气养生,这物事放在以前,神君未必看得上,但现在对神君来说却是一个大宝贝,若是得了此物,日日戴在身上,他日再恢复往日神力也并非不可能啊。”
沈璃一喜:“当真?金娘子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金娘子掩唇一笑:“妹子奴家自是不防,防的可不是今日的神君嘛。”
行止也是淡淡一笑:“有如此宝贝,我自当尽力,为使这局早些分出胜负,明日,我便也来横插一脚吧。”
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沈璃一叹:“当真是既让你看了戏,又让你占了便宜,金娘子亏得不轻啊。”
纤纤素手端起白玉茶杯,浅酌一口,妙龄少女身着白衣,食指微曲,轻轻将被风吹散的发丝撩到耳后,她浅淡一笑:“我倒是觉得,金娘子很乐意让咱们占这便宜。毕竟,最后受益的还是她嘛。”
沈璃的目光在“妙龄少女”行止的脸上静静流转了半晌道:“今日这般,你阴我阳,倒是将咱们往日相处时的感觉给表现出来了。”
行止相当配合,身子往沈璃身上一倚,还是那淡淡的语气:“阿璃可适应?”
沈璃眯眼笑:“适应。”
“阿璃可喜欢?”
沈璃垂下头,轻轻含住行止的唇:“喜欢。”
行止便也不客气地抱住她,像素日在小院中一样,缠绵依偎。忽然之间,只觉杀气迎面而来,沈璃眉头也没皱一下,挥手一挡,一道法力筑成的屏障将来势汹汹的利剑挡住。
她稍一用力,只听一声巨响,来袭者径直被弹开数丈远,在亭外站定。
沈璃放开行止,站起身来,两人一同看向亭外那人,只见幕子淳面色铁青,面如修罗:“你便是这般对金娘子好?”
沈璃看了看身后的行止,行止也看了看她,忽然,行止抱住她的手臂,做一副小鸟依人状,泣道:“阿璃,这人是谁,怎生这般凶恶?”
沈璃几时见过行止这般动作,只觉浑身一麻,嘴角有些抽搐,耳语道:“你别演过了,我扶不住……”
行止同样耳语道:“我相信你。”
不要这么相信我啊……
见两人还在自己面前亲密私语,幕子淳厉声道:“如此心之人竟妄言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可知你今日的作为便是给她受最大的委屈!”
“那就先让她委屈一下。”
幕子淳紧咬牙关:“你是在骗她。”
沈璃挑眉看他:“是啊,那又怎样?与你何干?”
幕子淳喉头一哽,沈璃坦然道:“我心又如何,我骗金娘子又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要金娘子的万贯家产,只想将她骗到手,待得到她这些珍宝之后再将她休掉……”
“还要用她的财宝养小妾。”行止补充。
沈璃跟着道:“没错,还要用她的钱养小妾,这些又与你有何干系?你不是不喜欢金娘子吗?正好,到时我与金娘子成亲再放你走,不是正合你心意嘛,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混账东西。”幕子淳恨得咬牙切齿,待他提剑要攻上前时,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人影,金娘子正站在另外一条小道上,愣愣地看着他,幕子淳没来由地心里一慌,像是害怕她受到伤害一样,道:“这样的人,休要再惦记。”
“那我该惦记谁?”金娘子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平静,“惦记你吗?”
幕子淳一愣。
金娘子看着沈璃:“对我有所图也好,至少能给我个机会,总比什么也不图,但什么也不给我的人来得好。”她慢慢走向沈璃,幕子淳目光一瞬冻结成冰:“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金娘子笑道,“选择一个不可能的人?这不是我对你做过的事吗?怎么,难道这事只允许奴家对你做,不允许奴家对别人做吗?”
幕子淳脸色白成一片。
“你先前那般不愿,如今你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走吧,奴家缠了你这么多年也缠累了,如今总算找到个别的出路……我放你走,你早些回去收拾收拾,回你的仙门去吧,不用再被我这妖女折腾了。”
言罢,她走过去,沈璃会意地揽住她的腰,笑道:“没想到娘子倒是对我情根深种啊。”金娘子没有应沈璃的话,拿余光瞅幕子淳,只见他眸中似怒似痛,但却没有再阻止一句。
三人离开幕子淳的视线,金娘子苦笑:“你们看,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是如此,可见这赌局是我赢了,行止神君,你的东西可赢不走了。”
“这可说不定。”行止道,“回头你让仆从将他的东西都收拾了,送他下山,就说你要与沈璃成亲了,不留他这个外人,你看他答不答应。”
沈璃忙道:“这可不行,金娘子好不容易才把幕子淳绑在身边,让他走,说是可以说,但决计不能这么做的,不然金娘子可不是功亏一篑……”
行止只看着金娘子:“你怎么说?”
“奴家方才话已经说出口了,他要走我便让他走,我是真的累了……”金娘子沉默了一瞬,道,“本来成亲也是我逼他的,我本想着,抢了他在身边继续过就是,但是你们这一试倒试得我心中不确定起来,若以后千万年岁月皆要与一个如此不在乎自己的人一同度过,那我还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潇洒地过好了。”
沈璃微愣。
“如此,待会儿便让仆从收拾了他的东西,将他送下山去吧。”
沈璃张了张嘴,但见金娘子点了点头,她唇角虽挂着笑,但眼底却是一片心灰意冷。
“唉!”沈璃惋惜道,“我觉得他们两人都是对彼此有情的,只是那修仙人太过迂腐木讷了……当真让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王爷觉得,行止当真会让事情这样进行下去?”
沈璃目光一亮:“你有什么馊主意?”
行止淡然一笑:“只需要你待会儿将金娘子打晕。”
“为何?”
“这还不是因为如今我动不了手嘛,而且,金娘子对你没有戒心。”
下午,金娘子让仆从将幕子淳的东西收拾好了,命他们送幕子淳下山,她未去看一眼,只在自己屋里枯坐,但闻仆从来说碧苍王求见,金娘子不疑有他,在大厅里见了沈璃,哪承想刚一见面,沈璃一记手刀便砍了过来,劈在她脖子上,金娘子只觉眼前一黑,毫无防备地晕了过去。
行止当时便在沈璃身后,极为淡然地转过头去,对旁边看傻眼的仆从道:“碧苍王杀了你家主子,从今往后,这极北雪山便是碧苍王的囊中物了,你们也都是他的属下。”
仆从听呆了,沈璃也听呆了。
仆从们呼天抢地地逃出屋去,沈璃拽了行止便问:“你这般说是要做什么!”
行止安抚地一笑,但闻外面传来震耳的钟声,响彻万里雪域。
“你快些将金娘子‘尸身’的脖子掐着,待会儿有人来抢,你随便与他过上几招,然后让他将金娘子抢了去,接着咱俩就等着拿好东西回去便是。”
沈璃一边狐疑地照着行止的话做,一边还问着:“你怎么知道事态会按照你的想法发展?”
行止一笑:“谁没作过那么一段时间。”
如行止所言,不消片刻,幕子淳疾步而来,但见沈璃正只手掐着金娘子的脖子,他像疯了一样攻上前来,一时竟逼得沈璃认真挡了两招,方才不至于被他伤到,一个凡人修仙者能做到这个地步,大概是拼命了吧……
由着幕子淳将金娘子抱走,沈璃听着外面那浑厚的钟声,问道:“你有想过……咱们要怎么善后吗?”
“善后?”行止打了个哈欠,“那是咱们该管的事吗?”
金娘子与幕子淳的大婚如期举行,行止送了金娘子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石头,美其名曰:“天外天残留的星辰碎屑。”金娘子回赠行止一块玉佩。
金娘子的这场婚礼办得排场,沈璃看着金娘子脸上甜蜜的笑亦笑得极为开心。
在回去的路上,行止难得沉默了许久,他斟酌着开口问道:“你想要一场婚礼吗?”
“啊?”沈璃呆住。
“细思起来,我们好似还没办过这样的婚礼,以前我并未觉得有什么必要,但这几日观礼后,我忽然觉得,将自己伴侣的身份昭告天下,或许是件不错的事。”
沈璃继续呆住。
行止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阿璃,你嫁给我吧。我给你一个十万天神同贺的婚礼。”
沈璃一琢磨:“也好,不过得尽快,不然肚子大起来,穿礼服会不好看。”
“……”
“真难得啊,能看见行止神君这般呆怔的模样。”
“呵……”行止难以自抑地勾起嘴角,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在沈璃的肚子上,微微躬身,蹭着沈璃的耳朵,一声喟叹,“夫复何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