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草木,向阳而生。而生在角落里的杂草,只会挡住背后的阴暗,去拥抱遥远的光。
“布上法阵,不准任何人靠近一步!”
崔嵬山下,玉浮宫掌门正在下令,他脸色从未像现在这般难堪,斑白的须发像蓬乱的浮尘在风中乱舞。
“让姜别寒他们立刻回来!他们这三个孩子,难道为了一个外人,还要弃门规不顾吗?!”
话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下一刻,他面前差一点就能正立起来的崔嵬山,忽然如同蛟龙腾云而起。被镇压了千年的龙吟声在山底震颤,森白的骸骨从山上滚落下来,犹如树根底部密密麻麻的雪白的蚂蚁蛋,那是这几百年命丧于此的羁旅客的尸骨。
远天同样盘踞着一条蜿蜒的飞光,光芒刺穿了低垂的铅云。
“怎么回事?溯世绘卷不是已经被毁了吗?”
“谁又在作乱?!”
“和绘卷无关。”掌门瞪大了浑浊的眼:“绘卷只是解开崔嵬山禁制的钥匙,但你们别忘了,世间还剩下一个仅存的血脉,那也是钥匙……”
他不会放弃前功,哪怕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
天际浅灰色的云海又变了,从底部开始染上一层腥浓的血色,像熊熊燃烧的火,绵延千里不绝,云海连着海平面,于是整片海也燃烧起来,漫天红光犹如地底滚沸的岩浆。云海的顶部却仍是暗沉的铅灰色,犹如铁汁浇灌着这团气焰嚣张的火。
天地如熔炉,万物似薪炭。龙吟声响彻天际,而自两条山脉中,无数光柱冲霄而起,像亿万道倒掠的流星,起于万州大地。
那是上古蛟龙的魂灵,终于从这上千年的禁锢中被释放出来。
也许是想到了那个遥远的传说,众人都忘记了恐惧与惊慌,仰起头望向天穹。一座由白玉与琉璃搭建而成的宫殿从海底缓缓升起,地面的烈火倒映在宫殿上,仿佛整座殿宇都被火海包围。
白玉京在千百年前永远消失在世间,但白浪海的海底,还藏着十座由闻氏后人铸造的白玉楼,共同组成这片蔚为壮观的殿宇。
蛟龙的魂灵,全部消失在宫殿之中,月亮随之冉冉升起。
兰膏停室,日月不至,龙衔烛而照之。
这是与月共生的玉龙,是人修仰望千百年也望尘莫及的存在,哪怕如今从它们身上汲取了百年之久的灵脉,二者也依旧是天壤之别。
白玉京最后一片玉瓦成形,众人却还沉浸在这场瑰丽的幻梦中。
山谷中,断了一条腿的剑修抱着孩子,老泪纵横,抱着婴儿的女人依旧在哼唱不知名的童谣。
掩月坊的收容所,在海底洞天蹉跎了上百年、外貌步入而立之年的闻氏姐弟终于找到他们年幼的妹妹,推开他们刚搭建起来的小屋木门,隔着遥遥千里仰望这片壮阔的星光。
白鹭洲的风陵园,名叫樊清和的少年蹲在姐姐摆满鲜花的墓碑前,手里夹着空酒杯,陶醉地望着天上宫阙。
蒹葭渡通往极北之地的流放途中,李成蹊脱下衣服裹在他已经彻底疯癫的哥哥身上,这片璀璨的光驱散了前途的茫茫风雪,却也刺痛了他的双眼。
崔嵬山下,玉浮宫掌门万念俱灰地闭上眼,拂尘摔落在地。
有人铭记着仇恨,有人怀抱着憧憬,有人满心绝望,有人向死而生,却都齐聚在这同一片夜幕之下。
在这些魂灵的最中间,在咬着那枚月亮的山崖上,站着所有人最不愿意见到的少年,从周身呼啸而起的魂灵犹如笔直而锋利的剑,他好似又一次站在庞大的剑阵中。
海底的风发出空洞的回音,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等着大雪将它们掩埋,白了头发的老树等着鸟儿回来筑巢,少女还在等人背着她走过四季。
“阿梨,你不要乱跑,”他像一片羽毛坠向海面,“最后……信我一次。”
天地突然陷入一片漆黑,月亮好似被大海一口吞了下去,独独剩下天上那座由琉璃与白玉筑就的殿宇,光芒绚烂。
魂灵回到了千年前的故乡,只有他和那枚月亮一起,永远埋葬在海底。
“任务结束,宿主,你可以回家了。”
一扇门从黑暗中打开,来自异时代的光吞没了少女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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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番外(一)·睡美人
人间少了两条山脉, 还是那个人间。
不过对于名门弟子来说,终究还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丹鼎门的弟子深有感触,若是在以前, 他们随便一低头, 就能采到一株价值不菲的灵药,现在瞪大了眼睛也无从寻觅。
药宗弟子觉得甚是委屈,他们从古至今都是老实巴交的药农,采摘草药也是为了救死扶伤,现在倒好,走哪哪都是不毛之地, 仿佛回到了开天辟地的远古时期。
小药徒背着轻若鸿毛的药篓, 垂头丧气地走在落满夕阳光辉的古道上。他是新入门的弟子, 看上去才十三四岁, 只能干干跑腿打杂的活, 师兄们委派给他采草药的任务,他又一次搞砸了, 他唉声叹气,连回家的双腿都灌满了沉重的铅。
丹鼎门的入口是一株枯树,穿过这棵枯树,就是芳草萋萋的药谷。鸟鸣声、水流声、清风徐徐声、师兄师姐们的捣药声,井然有序地在药谷中回响。
这里就像一片掩藏在柳暗花明处的桃源乡。
小药徒放下药篓,他没有采到有价值的药, 却发现了几株漂亮的花,可以用来安身静心。他把花束捧在手里, 挨个敲开了师兄师姐们的洞府。
洞府前都设有禁制,就像半掩的房门,只有最后一座洞府外面什么都没有, 洞口外长满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没过足踝,洞壁上爬满毛茸茸的绿藤,像一块长满青苔的礁石。
“有人吗?”
小药徒试探的喊声没得到任何回应,便抱着花束挪动脚步:“那我进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