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一切都静止,全部都由此暂停,冷风拂面入刀,却感受不到那股寒意。
她的视线与刚刚下了马车的郑玄相交一刹。
冷月寒风,彼端遥遥,在赤旗飘荡、黄沙四散之中,沈青鸾身上银色的轻甲泛出光芒。
郑玄怔然地看向安川城的城楼,原本随成慧道人入城的步伐骤然一顿。
他的手冷如冰,在拢紧衣领时却察觉不到其中的寒冷,只是短暂的视线交汇刹那,那个银甲红袍的身影猛地一动——
她从城楼上跳了下来。
郑玄心中一紧,还未说出什么,便见沈青鸾几个轻功纵跃,停到了他面前。
月华铺在甲胄上,映在她漆黑的青丝间。郑玄呼吸一滞,还未真正地好好看她一眼,便被沈青鸾猛地抱进了怀里。
是硝烟的余烬、扑面的热息,滚烫又烧灼的温度贴上他的肌肤。
更滚烫的呼吸扑落在脖颈间,那只提剑横枪的手按在他腰后,紧紧地扣回怀里。
月色寂落,寒风被沈青鸾挡下,只有埋在颈间的片刻沉默,伴着一点湿润的泪痕。
泪……痕?
会有人相信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声轻咳能让八尺大汉噤声的神武军大将军,此刻拥抱住久别重逢的所爱,竟也会在无声中落泪。
他的耳畔传来一声压抑地吸气声,沈青鸾的手从脊背后向上抚摸,没进他的发丝之间,指端缠卷着那一缕霜白的长发。
她抬起头,抵住郑玄的额头,睫羽尚且是湿润的。
声音有点沙哑,但很温柔,是那种有些小心翼翼的温柔。
“长清。”
她唤得太低柔,让郑玄的心弦都跟着震颤了一下,荡出层层的波动来。
什么至死无解的相忘,什么噬心起相思的情毒……只要郑玄在她身边,她便一切完满,无坚不摧。
这是她的解药。
是她压抑至极处、将要疯魔前的解药,是她强作常态,身心俱疲的解药,也是她想要倾覆山河、不顾一切改天换地时的解药。
若庆曼婷对这个“消情”真有信心,又何必有这虚无缥缈的一月之约。
她的气息像是火烧,一层层地烧灼过来。在不断的收紧相拥时,还有些许小心谨慎的护持。
那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眼角,指腹拭去一点湿润的泪痕。
沈青鸾略微抬头,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与那双眼眸对视了片刻。
“长清……”
低声轻唤过后,是紧贴过去亲吻的唇。火热而温暖地在唇角轻碰了短暂片刻,随后似是确认了他的气息和存在,势头忽地猛烈起来,将郑玄抱得更紧。
郑玄身上拢了一件很厚的雪氅,抱起来毛绒绒的,他被吻得后退了半步,随后又被对方单手环着腰按回来。
沈青鸾的情绪有些失控。
他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脊背,她的力道太重,让郑玄有些喘不过气地偏过头,在沈青鸾耳畔轻轻地均匀了一下气息,低声安慰道:“我在,我回来了。”
国师大人的声线清越疏冷,有一种清淡之感。月夜相拥,此刻落在耳边,柔和得不可思议。
冬日将尽,安川城寒风仍凛。被慢慢安抚下来的景王殿下握住他的手。接触到的温度太低,沈青鸾蹙了下眉,将之拢进掌心里揉搓一阵,略缓和些,才道:“齐明珠在城里,让他给你看看。好好养身体,别的都不要管……”
“咳。”
沈青鸾循声望去,看到紫衣女道轻咳一声,面带笑意地望了过来。而被她拢在手中的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紫衣女道一甩拂尘,道:“贫道成慧,与郑老大人故交,护送玄灵子而来。”她声音一停,微微顿了一下,“景王殿下,我受老友之托而来,有几句话同您讲。”
沈青鸾颔首,对郑父的印象并不怎样,但因她陪同长清而来,亦缓和语气,言简意赅道:“辛苦道人。”
她握着郑玄的手,自冷月下看到他略显苍白的唇,在方才一吻后的血色渐渐褪去。沈青鸾心中跟着疼了一下,再轻轻地亲了亲他的眉心。
“这里冷,回去说。”
·
炭盆正燃,暖炉中满溢出一股苍郁的沉香。
齐明珠的手从郑玄的腕上收回。他面色不定地看了这位国师一眼,又转过视线看了看沈青鸾,深深地吸了口气,自暴自弃般地道:“没救了,等死吧。”
郑玄预料到了此番情景,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即便并不到前世最糟糕的时刻,但也的确好不到哪里。
沈青鸾的掌心覆盖住他手背,摩挲了一会儿。她与郑玄对视一瞬,旋即看向齐明珠。
“医仙。”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杀气腾腾,“你治好他,不止是为一个人,还是为苍生。”
这怎么能称得上暗示,简直是威胁。
齐明珠卡了下壳,气哼哼地撇过眼,道:“……这毒,看来就与那女人所说的一致了,中途似被人施过援手,否则你的景王殿下,就要跟死人成亲了。”
这分明只是气话。
就在沈青鸾想问下去时,南霜佩剑劲装、满身血气与寒风地迈入堂中,拱手禀道:“主儿,那个女人……死了。”
沈青鸾略一抬眼,漆黑凤眸中辨不清神色,她很淡地扬了下唇,这种并不明显的笑意,看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