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收好信物,忽地道:“青竹公公,依圣人所言,与我父相见之期,是何时?”
“就在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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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之中仍有爆竹零星作响。沈青鸾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听着南霜将京中诸事一一讲清,条理清晰,内容详细,不愧是景王殿下身边第一的侍从。
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高束墨发的银冠泛出明亮的光华,发丝向一侧偏去,披着她右肩散荡而下。
“……李相府中有此允诺,已表示愿向陛下进言。而易家不知为何,竟也来人询问此事,说是曾欠国师大人的人情,愿供王爷差遣。”
沈青鸾只在听到那四个字时微微挑了下眉,摩挲了一会儿下颔,道:“原来我的长清也做这种打算,他果然还是想嫁给我的,只是羞于启齿罢了。”
南霜听得浑身不得劲,心说王爷怎么一回来就进入了炫妻模式,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既然万事俱备……还有一事,可有郑林郑老大人的消息?”
“那位老大人云游多年,我们查访之下,只寻到他曾居住过的地方,却并未获知现下的踪迹。”
果真是云游……沈青鸾沉思片刻,道:“慢慢来,不必逼得太紧,毕竟是要娶他的独子……”
话音未落,窗外骤然亮起一簇烟花,是在院中。
沈青鸾移过目光,月白窗纱的窗外透出个几个女子的身形,是府中的一帮女儿家玩闹。她侧过头看了片刻,听了一会儿嬉闹之声,见到煮雪过去将她们驱散了,口中说得是:“快远处些,别扰了王爷,否则扒你们的皮……”
平日轻言细语的女郎,倒显出点儿凶劲儿来了。沈青鸾想着想着,猛地推开窗,看到未散尽的烟花与刚刚散开跑走的女婢们,她倚在窗前,只看到月与散落的烟花碎屑下,侍女伫立院中的支离绰影。
“煮雪?过来。”
景王的贴身婢女自然对她的声音无比熟悉,便立即到了窗下,露着一张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安静地候在沈青鸾面前。
沈青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边的月,道:“你把王府管得热闹点儿。”
煮雪吃了一惊,但表面上却不怎么露出来,冷着的这张肃容却渐渐松懈下来了,不待她问,便听到沈青鸾低声道:“等玄灵子过来,看着也有生气。”
景王府平日里还算森严,静至极处时,落针可闻。此刻为了一个人,却要做彻彻底底的改变。
煮雪心里发愣,脸上倒显示不出来,只是垂头称是,便向后退开了。
沈青鸾没有关窗,吸了一口清冷之气,看到天边掩着月色的乌云退开许多,将那轮明月完璧送还于人间。
清辉洒下府苑,映出满地霜色。沈青鸾不由自主地想到郑玄。
落下来的冷霜和国师大人的冰冷肌肤很像,从腕间抚摸上去,凉得让人想一把抱进怀里。长发柔顺,凑近之时有一股松香与药气相杂糅的幽远气息。这时候若再挨近一些,能见到他的耳垂,和热气一扑便泛红的脖颈。
脊骨是挺直的,如若拔地而起的翠竹。肩头有些单薄,一臂便可揽起,腰身很窄,但因习武,摸起来却又很称手。只是手指太瘦了,可以看到肌肤下交错的脉络,一直延展到白皙的指端。
沈青鸾闭了闭眼,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让这个人烧坏了,怎么什么都想他。
可是压抑不住地更加想到,那些尘封且错付的知恩图报,那些目睹他乌发成霜、殚精竭虑的每一日,和那些看到郑玄久立月色间,一袭薄霜从道服流泻而下的孤独冷夜。
为谁风露立中宵?
是为我。沈青鸾默念道。
她天生适合烈火鲜红,天生是燃烧着的骄阳与淬过血的伤人利刃,可在郑玄身边,愿意为他留意种种小事,愿意将这个人温暖地揽在怀里,把他护在身后。
寒意稍重了些。
窗子合起,沈青鸾又问了一句别的,只三两句,便让南霜下去准备别的事。
温茶已冷,但不妨事。才分开片刻,她便觉得很是思念,直至此刻,才知道世间谈情的字句不算虚言空话。
回京前总是拥着对方睡,到了现在,觉得让他养出习惯了。
是国师勾引本王,沈青鸾找到了前往的理由,于是满意地继续想着,都怪他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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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灯熄得很早。
说不清是夜中凉气还是独属于某人的滚烫气息,郑玄本就未睡,随即睁开双眼,还未在夜中看到什么,却被一双带着温度的手覆盖住眼眸。
纤密的睫羽在她掌心扫了扫。
是沈青鸾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有些抱歉:“让你醒了,没人发现,睡吧。”
她察觉到对方的双睫不动了,却睁着眼,微颤着抵在掌心。
沈青鸾:“……怎么了?”
郑玄停顿了片刻,什么都没有说,却探手抱了过来,主动地靠近过去。
他被蒙着双眼,全靠直觉和触感地碰了碰沈青鸾的唇,很轻,像是悄悄泛起涟漪的静谧水面。
他说:“没什么。觉得……很想你。”
触到唇的感觉像是有蝴蝶停靠一瞬,瞬息间随后飞走了。沈青鸾正在怔愣之时,乍闻这句话,本该是高兴的,但心口却泛起一阵急遽升起的痛楚。
她呼吸一滞。
月色入户,被蒙住眼的郑玄安静下来,闭上了双眼。沈青鸾移开手,怔怔地注视着他。
为什么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