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未敢言语,随即听得皇帝道:“朕有一封书信,你亲自去寻郑林,务必亲自交递到他手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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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山竹苑。
这座竹苑原并非是明玑子的居所,相传是有一对仙妖眷属,仙君违背天规,与蛇妖两情相悦之时建造此处。
而这处竹苑在蛇妖死后赠予给了有缘人,那位有缘人就是这一脉的祖师之一。
天光渐昏,晚霞如烧,铺展在层层云际之间,呈现出一片热烈又缱绻的光华。
郑玄坐在案前誊抄经文,已持续很久了。但他的神情专注,目光也沉静非常,丝毫未被沈青鸾灼灼的视线所影响。
住了几日,明玑子未见松口的迹象,但态度倒缓和很多,至少一开始,这样的场面,他是要在旁警示的。
沈青鸾直接坐到了他对面,目光从国师大人乌发间的几缕雪白游移而下,她抬指略略挑出那几根银丝,低问:“是天生如此?”
“嗯。”郑玄应了一声,搁笔抬眼望去。
饶是耳鬓厮磨的时日并不算少,可沈青鸾还是每次都会被郑玄的姿仪气质直中靶心。她暗想前世怎么就看不出国师大人有这样的好颜色。
景王殿下覆盖在银丝上的指尖转移过来,停驻在对方的领口,将青色薄衫的衣领拉紧一些。
“快到除夕了吧。”沈青鸾问道。
“嗯。”郑玄看向她,“你不回沈家,不大好。”
沈青鸾盯着他,顿了片刻,道:“……我想与你回去。”
且不说明玑子这边如何,突然就是领回去一个这么大的国师,就足够沈老爷子和老夫人过一个饱受惊吓的除夕了。
往年沈青鸾常在京都,受邀入帝宫参宴,此时已赶不回去,若是回沈家,还在情理之中。
沈青鸾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家老头子跟自个儿娘,好的蜜里调油,添个下人都嫌多,而且对她非常放心——只不放心一样,就是婚姻嫁娶之事。
可她属意的人,还在这里抄这些清心寡欲的经文。
沈青鸾稍稍涌上来一些不平之意,她抬手捉住对方的腕,对视之时,直接开口道:“郑长清。”
郑玄平和温润地注视着她。
“我虽知道你必是心甘情愿的,可还得问一句才心安。”她倏忽靠近过来,不到半尺的距离中,属于景王殿下的呼吸与玄灵子带着轻微寒意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她是滚烫的烈火,是天上的金乌、展翼的青鸾,是镇得住四海八方、扶得起江山半壁的一只祥瑞凤凰,也将是之后揽朝纲、掌三军的摄政王殿下。
但在此刻,什么四海升平青史留名、什么权倾朝野流芳千古,都与她无关。
沈青鸾很少紧张,但她确信自己此刻是有些紧张情绪的。对方衣袖间的气息蔓延过来,是雪盖松竹的清淡味道,只一息便荡人心魄侵人肺腑。
这样一个堪称绝艳无匹的人物,在面对情之一字时,竟然也忐忑。
那双锋锐如刀刃的凤眸慢慢地柔和了,沈青鸾低语问他:“长清,你可愿……多一个景王妃的称呼。”
即使不愿也无碍,沈青鸾不可抑制地想,她身侧的位置只有他、只要他。如果这算是强人所难,她也会一直强迫下去,直到他点头为止。
大概是沈家一直以来的教导影响,沈青鸾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嫁的可能性。
郑玄未料到她这样直接坦率。
对方逼近的每一寸,都有毫不收敛的压迫侵占感。郑玄只觉这句话不似询问,更像宣告。
“我……”
郑玄只出口了一个字,话语就被明玑子的声音截断。
“景王殿下。”
明玑子不知是刚来,还是已听了几句了。他目光往那边一扫,见到自家弟子瞬息间泛红的耳根,只得不得不承认,这位景王殿下真是有一套本事。
沈青鸾未得答案,拉开距离时面不改色地挑眉道:“明玑子大人。”
当着他的面拐他的徒弟,还毫无理亏的迹象。明玑子瞥了她一眼,抬手拿起郑玄誊抄的经文,续问一句:“日近年节,老朽就不留殿下了。”
“好说。”沈青鸾道,“只若玄灵子与本王同往,即日便可动身。”
明玑子盯了她一眼,忽笑:“沈家的人,都这么有胆色。”
沈青鸾目色不变:“过奖。”
“既然如此——”明玑子掀了一页道经,“老朽也并无为难景王的意图。但却还有几句话须警示他。”
他的视线转到郑玄身上,字句清晰地道:“命数有定,为师已无推衍避祸之能,若哪一日真有累及性命的劫数,你仔细想想登上迷山的时刻,有没有一丝后悔。”
郑玄心念弥坚,从未觉悔意。他最后悔之时,便是前世退隐之后,闻得沈青鸾死讯一刹。
山海倾覆不及此。
在两人的注视之中,郑玄起身行礼,声音清且直:“劣徒不孝,无以报答老师的恩情。”
明玑子扣紧掌下的经页,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深深吸了口气,道:“世上薄情寡幸者众,尤以位高权重者为最。景王殿下身如烈火、命逼紫微,亲属情友中,有一缺一死一残,而你本就……”
他话语不尽,只觉喉中泛苦,哑得厉害。
可说了再多,面前的爱徒仍旧眉峰不动,毫无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