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叹了口气,隐约能察觉到他师父所言之事,便在郑玄下车时为他紧了紧雪氅。
原本陷在郑玄怀中的小狸花猫“喵”了一声,围着国师大人绕了几圈。
郑玄循着记忆走到通往迷山深处的曲径前,正在此时,看到两个约有八九岁的孩子从山上下来,一男一女,皆是鲜红的衣饰,面貌十分精致,显得玉雪可爱。
等到郑玄面前,两个孩子停了步,男童问:“可是玄灵子小师叔?”
郑玄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个称呼,估测约是他师父代已故的师兄收徒,记在他师兄门下,便回应道:“是。”
女童又问:“师祖昨夜吩咐我二人在此迎您,师祖说,您若是为自己而来,可直接上山进入竹苑。若是为与他人之事而来,便从这儿开始——”
她低了下手,正好指在曲径前最圆润宽阔的一块石板上。
“三步一跪,五步一叩,清一清纷乱繁杂的世俗之心。”
不待郑玄回答,玉虚便惊诧道:“我师父什么样的旧疾,师祖怎能如此狠心……”
男童道:“若小师叔现下掉头回去,也可。师祖说,他向来心疼小师叔,是小师叔自己不心疼自己。”
玉虚还要辩解之时,却被郑玄拦了下来。他示意对方顾好自己,将跟出车外的小狸花猫也放到玉虚的怀中。
“你随你师兄师姐去吧。”郑玄道,“不必担忧我。”
玉虚还要再说时,那女童已率先挽住了他的手:“你立即与我们去见师祖,或可为小师叔求一求情,怎么,还不走吗?”
玉虚挣扎片刻,便随两人向山上快步行去,他边走边回首,直到看不到郑玄了,才堪堪作罢。
寒气极盛,迷山上覆盖着柔软的新雪。他低下眉目,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石板,顿了片刻,便单手撩起道袍的下摆,跪到通往迷山深处的第一步上。
青色的道袍与周围的新雪交叠在一起,颜色十分寡淡。
三步一跪,五步一叩。
明玑子料事如神,不会不明白郑玄的心性,他作这个要求,只是让他明白自己的态度。
或是,要一个郑玄的态度。
蜿蜒曲折的山路之上,那双只抚过拂尘、摸过经文的手,竟也有一日沾满灰尘,硌出一道道的青紫。
连上朝时都不须跪的国师大人,却在这条幽径之上,一步一步地跪上迷山竹苑。
像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鹤,向十几年的教导深恩屈膝折腰、也是给自己,和沈青鸾之间的……名正言顺的一个交代。
正到双手僵不能动,连指尖都寒得发颤之时,原本在玉虚怀中的小狸花猫之之从山路上跑了下来,绕着郑玄转了一圈,用湿软的舌头舔舔他指尖。
郑玄略微笑了一下,低声道:“你要陪我?”
之之喵喵了几声,把尾巴缠卷到郑玄手上,再依依不舍地蹭了几下,慢慢分开。
这实在不算是一件体面的事。应该说郑长清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未受过这样的刁难。但他有深觉这并非刁难,不过是师父对他、以及他对师父的试探罢了。
天寒生风雪。
冰寒之气蔓延过来的时候,他久未复发的旧疾开始作乱,让这几步行得颇为艰难。
国师大人形影单薄,垂落的宽袖上沾了几许冰雪与枯叶,觉得一股熟悉的寒意蔓延上四肢百骸。
冷。
但又没有多冷。他的心还是温热的。
他站起身,遥望着风雪渐盛时,被密密竹林掩盖的迷山竹苑,又回了下头,凝视了一眼来时帝京的方向。
昭昭。郑玄看了一眼自己遍布划痕的手,不知道回去要怎么才能解释。
而前路迢迢。
山高水遥。
·
景王府。
王府的梅花开了一半,吐露出一股幽然的香气。整座景王府都笼罩在这一股弥散的香气之中。
沈青鸾单手压着桌案,臂肘抵在厚重的木案之上,另一手略略翻看了一些南霜交递上来的消息情报,觉得莫名心慌,神思不属。
“王爷?”
一旁等候的南霜问道。
沈青鸾蓦地回神,目光从手上的纸张扫荡窗外的几枝梅花上,想着如果玄灵子在,她一定要在梅树下吻他,把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放进怀里。
只是郑玄不在,他已走了快两月,想来怎么也该到迷山了。
“你说。”沈青鸾问道,“年节的时候,你们王妃能回来么?”
南霜反应了一下,才想到“王妃”这两个字是叫的国师大人,无奈道:“属下怎么能知道。”
“说的也是。你是独身已久的榆木脑袋。”沈青鸾点头同意。
南霜:“……王爷真过分。”
还没等话题转到其余的事情上,沈青鸾忽感心口一痛,一股剧烈的寒意往肺腑百骸里浸透,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立即想到玄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