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没有多想,继续说道:“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瘦了。第二句话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寻找,我才知道原来我错过了身边最美的风景,连城,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最爱的人是你。当时我如同被一支箭洞穿了心脏,感觉如同虚脱一样,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最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刻,她突然对我说她爱我?我足足沉默了几分钟,然后问她,你的文雅男人呢?她说她直到现在才发现,她并不是爱文雅男人,只是爱他的表象,或者说,只是爱他的生活方式,爱的不是他本人。”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爱一个人那么容易,不爱一个人也那么轻描淡写?我对她说,我累了,想先休息再说。她说没问题,然后她开车送我回家。回家后我在想,我要不要接纳她?渴望得到她的爱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奢望,现在爱就摆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得到,为什么我却没有激情更没有一种迫切的冲动?一个月后,我找到了工作,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再后来,我参加了一场又一场聚会,不管是高中的同学聚会还有大学的同学聚会,总有她的影子,也是,从高中到大学,整整七年的时间我们都是同学——同班同学。”
“许多同学见到我们出双入对,都笑称我们经过了八年抗战,终于走到了一起,也不容易。在同学的起哄声中,在亲朋好友的玩笑声中,她大方地承认了是我女朋友的事实,而我却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就被别人当成了默认。后来我想,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还没有完成适应社会角色的转变,还以为自己生活在学生时代。她已经工作两年了,而我才刚刚走出校门。所以我默认她是我女朋友的举动,实际上是对我在学生时代暗恋她没有得到回应的一种心理满足,更通俗地说,是极大地满足了我的征服欲和虚荣心。”
连城停了一停,征求杜京宴的意见:“还要听吗?没有听烦?”
“当然要听。”杜京宴正听得津津有味,见连城停了下来,催促说道,“继续说下去,你的故事比我的故事精彩,后面肯定也更曲折。快说,快说。”
受欢迎的故事才是好故事,连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我慢慢适应了回国后的生活,也慢慢适应了社会角色的转变,但一直没能适应的是她的存在。她一直以我的女朋友自居,但我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她是我的女朋友,甚至从来没有主动拉过她的手,更没有主动亲过她。慢慢地她察觉到了我对她若即若离的态度,不只一次问我到底有没有当她是女朋友,她每次问,我都是一样的回答——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只可惜人生是单行道,没有倒挡,永远只能向前而不能后退。”
“她郁闷了一段时间,后来也许想通了,又变得开朗了起来,变着法子带我出去玩。每次去的地点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去西山的森林公园,是高中时有一次郊游她崴了脚,许多男生自告奋勇地背她,她不让,只让我背,因为我是她最信任的男生。去植物园,是高中时她苦追元浅,在我的帮助下,她第一次和元浅合影的地方,同时,也是我第一次陪她划船的地方。去电视塔,是大学时她和商新热恋时第一次在旋转餐厅吃自助餐的地方,也是她在上塔时滑了一下,差点摔倒时我伸手拉了她一把的地方。当时我用手指轻轻在她的掌心划过,她脸红了。去拒马河,是她大学毕业后失恋了,伤心之极,哭着喊着要跳河的地方。也是在我陪着她,借她肩膀用借她胳膊抱,等她哭累了闹够了,在我怀中睡着之后,我第一次偷偷亲她的地方。”
“我才知道,我对她的所有心思,她都心知肚明,并且一一记在心上,不曾忘记。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认为曾经给我留下甜蜜的地方,或许在她的回忆中我是那么地青涩、那么地纯真可爱,但在我的回忆中,这些地方留给我的全是痛苦和伤心。她想让我想起我对她的每一次心动,但我想起的却是她对别人的每一次动情。她希望我的世界是甜蜜的,现实却是我的世界是苦涩的。不能同步的回忆真是折磨,虽然我和她拥有那么多的共同回忆。可悲的是,她想保留的我想忘掉,她认为甜蜜的对我来说却是痛苦。”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我想留的你想忘掉。曾经幸福的痛苦的该你的该我的,到此一笔勾销!我拿什么和你计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原来牵着手走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天荒地老!”连城的感觉杜京宴曾经感同身受,他情之所至,轻声念出了一段歌词,是张宇的《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连城和杜京宴谁也没有注意到,背朝他们的莫莉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就这样,她在我身边守候了一年之久,也苦苦追逐了我一年。和当年我苦恋她时正好相反,我对她的所有心思心知肚明,却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了。曾经对她的深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烟消云散,变成了一缕轻烟飘散在往事之中,只剩下淡淡的忧伤。现在面对她,虽然她美丽依旧,虽然她高傲依旧,但在我眼中,她再也不是当年的她了。终于,在我回国整整一年之后,她对我说,希望我能陪她再回母校看一看。我知道她所说的母校是高中母校。”
“母校依旧,操场上高高的白杨还在,一切都还是当年的模样,除了更年轻的学弟学妹之外,什么都没变。当然,我和她都变了。岁月如一条奔流不息的河,带走了时光留下了回忆。我和她沿着操场散步,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似乎知道会下雨,准备了伞。我们就一起默默地撑一把伞在雨中漫步,天地之间茫茫一片,除了雨声就是风声。走了也不知道多久,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她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浓,其实我知道,她一直在等我一个承诺。”
“她突然停了下来,说我的鞋带开了,她要帮我系鞋带,然后不由分说就蹲了下去。伞不大,她又故意蹲在外面,雨水瞬间就打湿了她的衣服。她浑然不顾,细心地帮我系鞋带。她在用这样的一种低到尘埃里的方式向我臣服,渴望得到我的回应,希望我给她一年多苦恋我的一个回应,哪怕只是一句我爱你。她曾经是那么高傲的一个女孩,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都是校花,而且她又是从来不肯认输的性格,在人前永远昂着高傲的头。但现在,她蹲在我的面前,头深深地低了下去,白色的连衣裙被完全淋湿。她是在为我系鞋带,何尝不是想系住我的心?”
“那一刻,我只差一点就要投降了,因为她的背影在微微颤抖,肩膀在轻轻抖动,那是她伤心而绝望的哭泣。我忍了又忍,心中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她,她有太多的过去,她爱过太多人,她早已不是当年和我同桌的清纯如花的女神!我咬破了嘴唇,强迫自己不要投降,就这样,一分钟,两分钟……我赢了,她输了,她站了起来,背对着我,没有回头,飞快地朝雨中跑去,一句话没说,只留给我一个伤心而孤独的背影!”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杜京宴苦笑一声,“这句歌词用在这里,倒是应景。”
莫莉泪雨纷飞,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肩膀都耸动了。连城却浑然不知,沉浸在往事之中不能自拔:“我在雨中待了半天,迈开沉重的脚步向回走,走了也不知多久,一抬头才发现,居然来到了她家的楼下。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上楼?不上楼?也不知问了自己几千遍,在楼下徘徊了至少三个小时,却还是没有迈出最关键的一步。我不知道她在楼上有没有看到我,如果看到了,我想她一定会伤心欲绝,因为我和她经历了七年时间长河,跨越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只差一步就要走到一起了,但就是最后一步,却最终没有迈出。”
“如果她当时在楼上喊你一声,或是下楼来找你,你会和她在一起吗?”杜京宴完全被连城的故事代入了,他把自己当成了连城,“换了是我,不用等她下来,我自己就追上去了。”
连城没有回答杜京宴的话,他不想中断他的思路:“一念之差便落叶纷纷……回家后,我病了一场。以前就算一个小小的感冒也总会有她出现,但这一次,她不但没有出现,连一个电话也没有。几天后,知道我和她的事情的朋友打来电话,纷纷骂我无情无义,说她是多好的一个人,为了我,低到了尘埃里,苦苦追了我一年,我却无动于衷,简直就是铁石心肠。对于所有人的指责,我一概以沉默回应,许多事情只有自己能说清楚,向外人解释反而多余。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她打来电话,说她明天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