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即向一旁招手,叫来一辆两人坐的马车。蒖蒖见他说这番话时目光迷离,神情暧昧,便知他对自己不怀好意,遂礼貌地微笑着婉拒:“小女子怎敢劳烦司马相送。也是不巧,我今日原本想再请几位官人前往小店品尝新一季的菜式,但出门时祖母告诉我,今日食材不够丰富,不足以款待贵人,她便随意让几位乡绅预订了晚宴。又嘱咐我好好看看城里的食材,适当选购一些,准备妥当了,再请官人们改日前去用膳。所以我暂不回去,还得先逛逛城里市场。”
岂料丁希尧毫不退却,又道:“那我陪宋娘子逛市场,待你选购完毕,再送你回去。”
蒖蒖再三推辞,丁希尧仍不放弃,坚持要陪她,蒖蒖无法,只得转身向附近市场走去,任他跟在后面。
到了市场,蒖蒖装作选购食材,不与他多说一句话,但一时又甩不掉他,心烦之下也无心细看食材。此时忽闻身边有人在议论鹿鸣楼簪花会之事,说乐伎选拔到了最精彩的时候,建议同伴随他前往观看:“人山人海的,再不去就挤不进去了。”
蒖蒖心念一动,对丁希尧道:“我以前也听人说起过簪花会盛况,但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既然正巧遇上,很想前去看看。”
丁希尧笑道:“这个容易,随我去便是。”
鹿鸣楼资产雄厚,无论大厨、侍者还是乐伎、优伶,一旦雇用即给予丰厚月钱,赏金另算,所以每年应聘者成千上万。为防被踏破门槛,也为充分吸引城中人关注,卫清浔决定以簪花会的形式招聘乐伎优伶,每年仅两次,让应聘者当日在鹿鸣楼后、卫清浔骑马射柳所用的园子里各呈技艺,展示才色。最后由卫清浔评定,觉得可雇用,便择一枝花让那人簪上。当天允许城中人围观整个过程,这一方式宛如选美,自然人人想看,往往天还没亮便有人赶去排队,等着进场,人满后也有很多人聚集在园外,不肯散去。
蒖蒖正是以为此处人多,挤来挤去很容易把她和丁希尧冲散,自己好趁机摆脱他,却不料他们刚到园子边,即有鹿鸣楼侍者认出丁希尧,立刻带他们走小门,引他们进入园中,还找了个最便于观看的内场坐席,请他们坐下欣赏。
此刻表演的均是前几轮中脱颖而出的优胜者,个个才艺不凡,容貌甚美,三五人一组,或清歌,或曼舞,不时含情凝睇向卫清浔,期待获她青睐。而卫清浔迤迤然坐于正中主席上,居高临下地含笑睨向众女,那神情便如惬意地看众妃争宠的君王一般。一组歌舞毕,卫清浔也会环顾四周,看看围观者的反应。当蒖蒖与丁希尧出现时,她适时地发现了他们,好整以暇地静待蒖蒖转顾她,然后在彼此目光相遇时对蒖蒖悠然一笑。
待最后一组表演结束,侍者向卫清浔奉上十枝花,有牡丹、芍药、石榴、蔷薇等。卫清浔半展一把白色洒金折叠桧扇,蔽住妙目以下的面容,向侍者低声说出她的选择,于是侍者依次将一枝枝花送至她选中的美女们面前,请她们簪上。中选者无不笑逐颜开地上前向卫清浔行礼道谢,卫清浔微笑颔首,再赠她们一些首饰作为见面礼。
当最后一朵牡丹花被她最后选中的舞伎簪上发髻时,落选者们纷纷发出失望的叹息,垂头丧气地准备退场。而此时卫清浔忽然将面前案上花瓶中插着的红色贴梗海棠折下一小枝,捋去多余花叶,仅留枝头一朵,然后提起一把小竹弓,起立,转身走下台阶,跃身上了柳树下等待着的白马,驰马绕场一周,双目犹带笑意,环视场中诸女子。
众女不知她意欲何为,但一个个都满含期待,立于原地,目光热烈地追随着她。
卫清浔最后策马在场中站定,面朝蒖蒖所在的方向,含笑引竹弓,将那一枝海棠当箭矢射出。海棠直直地飞出,正中蒖蒖发髻,如簪子一般插在了她髻上。
围观者如梦初醒,旋即爆发出一阵喝彩声,为卫清浔这别出心裁的举动道好。
卫清浔驱马走到蒖蒖面前,俯身向她伸出一只手,又似命令又似邀请地道:“上来。”
蒖蒖一心想摆脱身边那令人厌恶的丁希尧,没有过多犹豫,很快把手递给卫清浔,任她拉着上了她的马。
卫清浔比蒖蒖高半个头,此刻将她半搂在怀中,促马疾驰,朝园外奔去。围聚在大门内外的人见那马来势汹汹,匆匆退向两侧,纷纷让道,于是卫清浔一骑绝尘,迅速带蒖蒖远离了此地。
卫清浔引马驰向城外,路上对蒖蒖笑道:“刚才我听人说你也去投状竞买官田了,输给了我,生不生我气?”
蒖蒖道:“生气倒谈不上,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肯出这么多钱去买,那片地并不值得。”
“那片地不值得,但父母官得小心伺候着呀。”卫清浔直言道,“有人希望我出高价买,那我只能从命,毕竟生意做得越大,就越要看官人脸色行事。若人满意,此处亏了,别处还能让你赚回来;若得罪了人,那以前赚的,也都能让你吐出来。”
“是谁让你买的?”蒖蒖问,“李瑭还是丁希尧?”
卫清浔笑而不语。
蒖蒖想想又道:“你若怕得罪父母官,今日就不该带我出来……你没看到丁希尧在我身边么?他……”
“他在骚扰你,我看出来了。”卫清浔在蒖蒖耳边笑道,“所以决定这样助你脱身。说起怕不怕得罪他……以前或许会有顾虑,但现在没有了。”
蒖蒖诧异道:“为什么?”
“因为魏王。”卫清浔言罢回首朝后看了一眼,旋即放缓马速,对蒖蒖道,“让他自己告诉你吧。”
蒖蒖此刻亦听见身后有另一匹马正紧追着他们奔来,回顾之下发现纵马赶来之人竟是赵皑。
赵皑驰马至她们面前,挡住卫清浔去路,然后冷面盯着蒖蒖,命令道:“下马。”
他这犹覆严霜的神色是蒖蒖从未见过的,不免有些惶惑,犹豫一下,但还是在他迫视下引身下了马。
赵皑策马靠近她,向她俯身伸出手,动作几乎与之前卫清浔的一模一样。
“我可以雇一辆车回家……”蒖蒖试图拒绝,但很快被他扬声喝止,“别废话,上来!”
蒖蒖还在惊讶于他空前强硬的语气,愣怔中已被他一把拉上马。
他让她坐于自己前面,在卫清浔似笑非笑地注视下策马扬长而去。
蒖蒖被他半揽于怀中,感觉尴尬,姿态颇僵硬。能察觉到他的愤怒,一时却又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恼火,默默与他同行片刻,才听赵皑冷冷开口:“我说的话,你全不放在心上。”
蒖蒖愕然,下意识地问:“什么话?”
“我早就跟你说过,”赵皑道,“我们以后都不要跟别人同乘一马了!”
这一语令蒖蒖迅速回忆起了初见他那一日发生的事,一时间只觉恍若隔世,又有些感慨,面对他这充满少年意气的醋意,不知怎样应对才好,良久后方才轻声嘀咕道:“她是个女人……”
“女人也不行。”赵皑冷哼一声,不怿道,“她爱穿男装,打扮得雌雄莫辨地去调戏姑娘,看着真碍眼!”
“刚才簪花会上的事,你也看见了?”见赵皑默认,蒖蒖忍不住告诉他:“二哥,其实……我入宫之前也爱穿男装去调戏姑娘。”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道:“那不一样。你穿男装,那叫英姿飒爽。”
第十章 西窗
两人乘马默默前行,蒖蒖想起卫清浔之前的话,忽然顿悟:“是你授意卫清浔去投状买官田的。”
赵皑并不否认,道:“如果你出面买下这么多官田,必然会引人注目,将有更多人对你的家世经历感兴趣。日后若官家命御史台彻查李丁二人劣迹,多半要传唤你作证,你会面临很大风险,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而卫清浔,家大业大,买多少别人也不会生疑,让她来代你做此事再合适不过,如此,你的目的达到,又可置身事外。”
“那你是怎样说服卫清浔配合你的?”蒖蒖问。
“我只是提醒她,李丁二人顶多不过做这一任的地方官,而我这亲王是要当一辈子的,得罪我比得罪他们严重。”赵皑淡淡道,“她是个精明的商人,自然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蒖蒖想想,又问:“那我的那些纳税凭据,你能用上么?”
赵皑道:“你让我知道了他们那些苛捐杂税的名目,已经很好。这几月来我经常视察宁国府各地,也认得不少农户商贩,既知这些名目,私下询问他们,要他们作证,并非难事,未必一定要将你的凭据呈交至官家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