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想了想,道:“你喜欢?那就送给你。”
言罢将盛珠钿的匣子推至莺歌面前。莺歌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我只是觉得好看,没有别的意思。”
凤仙微笑道:“我是真的想送你。我忽然被太后派到东宫,人生地不熟的,很是惶恐,好在有你处处提点,帮了我许多忙。太子生日宴后,我要回慈福宫了,便准备了这个礼物,一心想赠你,以感谢你这段时日对我的关照。”
那珠钿莺歌很是喜欢,听凤仙这样说,也开始犹豫,思量片刻,对凤仙道:“我如今只是个女史,不宜用这珠钿。倒是蒖蒖,已经身为典膳,而且很快要成为郡夫人了,这珠钿给她用再合适不过,不如送给她?”
凤仙道:“我倒是另备了贺礼给蒖蒖。不如这样:珠钿我反正送给你了,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再送给谁你自己决定。这完全是你的心意,送时也不必再提我。”
莺歌笑道:“如此,多谢了。我正犯愁没合适的礼物送给蒖蒖呢,这倒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近日慈福宫的孙司膳有恙在身,告假养病,皇后见太子已痊愈,蒖蒖亦能主持东宫饮膳之事,便命秦司膳暂往慈福宫代孙司膳掌几日太后膳食,秦司膳选了莺歌做自己助手,同往慈福宫。莺歌临行前便把珠钿给蒖蒖送去。她平日将蒖蒖与太子的情形看在眼里,有时问蒖蒖,蒖蒖对她亦不隐瞒,所以她知道太子生日那天也是蒖蒖的好日子,担心那日自己在慈福宫不能回来,便先赠她珠钿,以为贺礼。
蒖蒖见了珠钿亦很喜欢,但怕莺歌过于破费。莺歌笑道:“我家里又不缺钱,别担心这些。我只怕拿着钱买不到好物事,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心意。好在机缘巧合,遇见的这幅珠钿,最衬你不过,你若用它妆点,太子殿下一定会觉得你更美了。”
翌日沈瀚来东宫为三位皇子讲学,午膳时裴尚食送来数道御膳,而太子不思饮食,蒖蒖问太子欲食何物,太子表示近来时常想起松江鲈鱼鲙,蒖蒖顿时忆及那夜在月岩之下,太子向自己追忆母亲的情形,明白此时的松江鲈鱼鲙于他而言,并不仅仅是一道美食,而是打开关于母亲的美好回忆的一把钥匙,那时的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以依偎在母亲身边,看她言笑晏晏地与自己分享喜爱的时令河鲜。
所以尽管沈瀚表示反对,蒖蒖还是决定去御膳所申领一尾松江鲈鱼,为太子斫鲙。太子如今所进膳食已基本如常,之前蒖蒖询问过秦司膳,太子往年也吃鱼鲙,只要确保新鲜洁净,控制好食用量,应当无碍。
午后赵皑、赵皑与沈瀚相继告辞离去,蒖蒖亦前往御膳所,太子在寝阁中稍事歇息,之后杨子诚入内,向他回禀了日前太子要求查询之事:“殿下,臣按殿下所指日期让人细查,今日终于有了结果,那一日,是此人生忌……”
杨子诚奉上一页信笺,上面写着一人姓名。太子定睛一看,霎时屏息静气,面色沉了下来。又凝眸盯着那名字看了须臾,吩咐道:“备步辇,我要去福宁殿。”
杨子诚答应,正要向外传令,守门的小黄门忽然进来传禀:“殿下,宣义郎林泓已至东宫门前,求见殿下。”
太子有些诧异,但还是下令:“请他进来。”
林泓入内,施礼如仪,然后向太子表达了因引泉工程导致太子得病的歉意,请求太子降罪,愿承担一切罪责。
太子和言道:“此前本宫已就这事向官家说明,这工程是本宫要求先生主持的,虽有人利用水管图谋不轨,但已知是能驱使内侍的人所为,与先生无关,先生无须自责。”
林泓仍表愧疚,太子好言抚慰,又请他饮茶。叙谈半晌后,林泓起身告辞,太子屏退周围侍从,对林泓道:“先生或已有耳闻,我将纳蒖蒖为侧室。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先生可否告知实情?”
林泓请他直言,太子遂问:“你当初为何放弃蒖蒖?”
林泓沉默一下,然后抬首,看着太子道:“我与她之间,有个很大的障碍,永远不可能逾越。”
太子蹙眉:“障碍?”
“是的,”林泓道,“是一堵永远拆不掉的墙。”
太子默然,猜到林泓可能已知蒖蒖身世,作为林旻之子,饱读圣贤书的儒生,这自然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他绝对不会娶杀父仇人之女。然而又想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他便换了个方向追问,“不是你另有所爱?”
林泓冷静地回答:“不是。”
见太子无言,林泓朝他长揖,退后几步,转身欲离开,太子却又唤住他:“宣义郎,其实……”
林泓回身面对他,静待他继续说,太子却又踟蹰,末了展颜一笑:“其实我很感谢你成全了我与蒖蒖。”
“这哪能称为成全呢?”林泓怅然道,“我伤她太深,若非殿下出现,她会痛苦得多。”
他再顾太子,决定提起一事:“殿下病中,吴典膳曾来问我管道之事,还与我谈及她对殿下的感情,说……”顿了顿,他转述了那句当日深深刺痛他的话,“事夫誓拟同生死。”
言罢,他不再看愣怔中的太子,迅速离去,怕停留太久自己也会失态。
如果要说成全,也许告诉他此事才算是吧。他黯然想。
乍听林泓转述蒖蒖那句心里话,太子自然又是惊喜又是感动,但觉得她此言,此生无憾,旋即又想起林泓放弃她是不知父辈隐情,他与蒖蒖因此缘尽,自己知情而不告之,未免胜之不武。可自己与蒖蒖日渐情深,此时要与他们说明真相,林泓多半会懊悔那样待蒖蒖,而蒖蒖很可能又会想回到林泓身边,就算留下,只怕也会对林泓念念不忘,牵挂一生吧。
要明说谈何容易,不说又良心不安,一时间太子心烦意乱,在阁中来回踱步,暂时也不再想去福宁殿告诉父亲柳婕妤之事。
蒖蒖申领了一尾松江鲈鱼,将鲈鱼鲙斫好,按惯例应该先请秦司膳品尝,而秦司膳已往慈福宫,蒖蒖心知裴尚食在厨房内,便奉与她先尝。其实两人在官家跟前共事已久,早有默契,裴尚食完全信任蒖蒖,何况因味觉问题,也不会真的去尝,便默许她将鲈鱼鲙送往东宫。
晚膳时蒖蒖自己尝了几片鲈鱼鲙,再请太子取用。太子尝了些许,笑说与儿时记忆中的味道相若,再要多食,蒖蒖却又不允了,说毕竟是生食,尝尝味道即可,切勿进食过量。
太子有晚膳后在瞻箓堂看书的习惯,蒖蒖端着几枚今年新出的橙子入内,见他手持一卷书坐在椅中,在烛光映照下默默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蒖蒖轻轻走到他身后,见他握着的是一册《史记》,书翻到了《刺客列传》的“荆轲”那一页。蒖蒖搁下橙子,伸手去夺太子的书,笑道:“这书这么好看?殿下看得如此认真,连我进来也不知道。”
太子抵挡住她的手把书迅速放回书架,道:“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怕明日讲学的师傅提起,先细读一遍。”
他过去关上门,随即从书架上另取一画轴,在书案上展开,问蒖蒖:“你看看,能认出此人是谁么?”
蒖蒖仔细看看,惊讶道:“很像我妈妈……这是谁画的?”
太子道:“开封府的一位画师,他最擅长根据证人描述绘出失踪者真容。 此前他奉我命去浦江,走访了你家多位街坊邻居,听了描述画出这写真,又请他们一一看过,都觉得像你妈妈才带回来的。”
蒖蒖问:“殿下是想对外公布这写真,寻找我妈妈么?”
太子摆首:“我送给官家看了,他说……这是菊夫人。”
蒖蒖震惊,一会儿看写真一会儿又转顾太子,一时无言以对。
“如果你妈妈是菊夫人,那许多事倒说得通了。”太子道,又将此前查吴秋娘户籍的结果告诉蒖蒖,分析道,“当年张云峤与刘司膳为躲避齐家追杀,逃出临安,菊夫人很可能与他们同行。此后刘司膳被齐家人捕回临安处决,张云峤与菊夫人带着你继续逃亡,你记忆中那身上带药香的父亲便是张云峤。只是不知他后来为何失踪,菊夫人随后独自带着你,可能先在宁国府住了一段时日,然后去了浦江。而且,程渊如此处心积虑地隐瞒你妈妈下落,也有了理由。正因为你妈妈是菊夫人,他或受命于太后,或因倾慕菊夫人而想禁锢在自己身边,都是不难理解的。”
见蒖蒖失魂落魄地,没了主意,太子心知她仍然不愿面对热爱的妈妈不是生母的结论,遂安慰道:“不过这也还是我的推测。如果当年菊夫人没有与张云峤夫妇同行,而是自己出京,遇见喜欢的人,生下你,因为喜欢刘司膳女儿蒖蒖的名字,也给你取名叫蒖蒖,也有可能……我还会继续追查,找出真相。程渊那边我也让人在盯着,会争取早日解救出你妈妈,与你团聚。”
蒖蒖又觉心酸又觉欣慰,如今与他在一起,以往时不时浮上心头的的漂泊无定之感逐渐淡去,感到他真是自己可以完全相信和放心依靠的人。有他在,自己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他并肩而行,她更有信心去应对强度未知的风雨了。
千言万语不知如何与他诉说,最后她只默默引刀破开一枚新橙,细细切成数块,用小茶罗筛上薄薄一层吴盐以去酸涩之味,再含笑递给他。
待太子吃完橙子,蒖蒖取水让他漱了口,收拾好几案,然后行礼告退,他却在她转身之时一把握住她手腕,将她生生拽到自己怀中,坐于自己腿上。
“今天林泓来找我,还曾与我说起你。”太子告诉蒖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