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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宫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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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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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他说出了昨天没立即算出的答案。冯婧颔首说结果正确,赵皙又求教于她:“这个答案是我用七的倍数一步步推算而得,姑娘可有更好的算法?可否指点一二?”

冯婧答应,随即接受他邀请,入湖畔的清胜阁与他讲解。

清胜阁是作书斋所用,其中文房用具一应俱全,冯婧便提笔细说解题方法,赵皙认真听过,又提出一些算学问题请她解答。两人讨论了许久,冯婧才惊觉:“东宫中太傅、讲读甚多,殿下纵有疑问,很容易找到高人解答,奴此举岂非班门弄斧?”

赵皙道:“国朝贡举不考算学,学子多不重视,我素日对算学也不免有几分懈怠,跟着东宫师傅们学的只是诗赋经义。昨日见流杯渠之事,才意识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算学处处与民众生计息息相关,与诗赋经义相提并论也不为过。所以,我愿意学好它,而你的讲解深入浅出,我很爱听。”

冯婧随后问起他和琴吟唱的诗歌,他耐心解释:“那是汉武帝刘彻所作的《秋风辞》,即景起兴,由咏景而怀人,后面还有几句感慨之词,因为语意悲凉,不符昨日氛围,我没唱出来。若你有兴趣,我可以讲给你听。”

冯婧自然是有兴趣听的。他们由此形成了二人之间独特的相处方式,冯婧讲算学,赵皙讲诗词歌赋,两人都听得兴致勃勃,起初因身份和陌生感导致的拘谨也渐渐消失,对谈间时常笑语不断。

这种约会因此延续下去。赵皙每隔两三日总会在午后来集芳园看书,冯婧也在哥哥的安排下与他在清胜阁中相见。每次冯婧都还是穿着内人的衣裳,太子问起她名字,她迟疑后回答姓孟名婧,“孟”是她母亲的姓氏。她想过要如实将身世告诉赵皙,然而在听家人说官家想册立郦贵妃为后,遭到太子的反对后退却了。

太子那么敌视郦贵妃,如果得知自己真实身份,会立即拂袖而去吧……她黯然想。也不是没考虑过一味隐瞒将来可能会遭致他更深的反感,但她还是希望目前这样甜蜜的学习生涯能尽可能长一点。待他多了解自己一些,事情会否有转机?

相熟之后,他们的学习方式有了变化,加入了惩罚环节。两人约定冯婧出题给赵皙算,赵皙出诗文让冯婧答出处,若算不出或答不出,便要受罚。桌上那把原本用于测量的尺子便成了他们用来打对方手心的工具。

一日,冯婧让赵皙做一道题:“有一位工匠接了给锦胭廊的栏杆长窗刷朱漆的任务,他第一天刷了五楹,但是以后每天都偷懒,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少刷一些,每天少刷的长度是一样的。他一共刷了三十天,到最后一天,他只刷了一楹。问,他这三十天一共刷了多少楹?”

“楹”是指两柱间的距离。

赵皙闻言笑道:“如此偷懒的工匠留他何用?第二天就别让他再来了,还算什么。”

冯婧正色道:“这是假设。但是有时营造屋宇楼舍,也可能遇到工匠因故减工的情况,或需用这样的计算方法也未可知。”

赵皙沉吟:“锦胭廊……”略算了算,问,“是一百八十楹么?”

“那工匠最多时一天才刷五楹,就算不减工,三十天也只能刷一百五十楹,哪来的一百八十?”冯婧让他先伸出手来让自己打了,才提笔算给他看,“这样的题,你先以首尾数相加,得数取一半,再乘以天数就行了……所以,结果是九十楹。”

看他似乎明白了,冯婧又在纸上写了一题,推给他:“今有葭生于池中,出水三尺,去岸一丈,引葭趋岸不及一尺。问葭长及水深各几何。”

“这好像更难了……”赵皙看了笑而摆首,“不行,题目难了我们的惩罚方式也得改,难度须提高,否则每次都会被你轻易打到。”

冯婧问:“殿下准备如何改?”

赵皙道:“下次胜者打负者不可用手足、尺子或任何器物,不能用这些直接接触对方,抛掷器物去打也不行。”

冯婧也无异议,垂目想了想,爽快地答应:“就按殿下说的改……殿下快做题。”

赵皙用绳尺在纸上作图计算,稍后给冯婧看,她立即判断:“错了。”

赵皙搁笔,朝椅背一靠,好整以暇地含笑对冯婧道:“好,姑娘可以罚我了。”

冯婧也应之一笑,立即起身出门,少顷回来,手里多了一支竹筒状物事,竹筒中间插有一尾部长长地露于外的木杆。

赵皙暗道“不好”,迅速引袖遮面,而冯婧已同时引竹筒朝着他,着力将木杆推进竹筒,一道水柱倏地射出,击打在赵皙袖上和身上。

这是灭火用的“唧筒”,竹筒下端开窍,以棉絮裹木杆插入筒中汲水,火灾时可作水枪使用,集芳园每处楼阁都备有一些。

见赵皙已被水击中,冯婧也不再将水尽数射出,把唧筒抛在地上,忍不住发出了一串笑声。

赵皙不愠不怒,自己拭净溅到面上的几粒水珠,朝冯婧一拱手:“姑娘机智,在下佩服!”

看着她那毫无阴霾的明净笑容,他也随她笑了起来。

时光悄然在他们笑声中溜走,待她想起去看看天色时,天边已逸出了一道夕晖。

“我们该回去了。”她垂目说,心下不无遗憾。

“不急,今日你要做的题还没做完呢。”赵皙旋即再度提笔,挥毫作行草,写下一阙词:

一张机,九章术里织璇玑。千思绾作同心苣,悠长朱庑,葭生南渚,不舍许伊归。

冯婧看着那几行翩若惊鸿,又不失清劲秀雅的墨迹,逐字品读词中意,最后默默重复着“不舍许伊归”,一颗心如坠温泉里,暖洋洋地被承托着,漂浮在水中,轻轻地晃。

“还请姑娘回答,这词是谁所作?”赵皙向她微微欠身,十分谦恭地提问。

她凝视那词,听着他怎样听来都动人的声音,双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似力感不支,她落于案上的手有些颤抖。最后在他温柔的迫视下低首,她轻声道:“不知道。”

“那么,姑娘输了。”他声音无比柔和,姿态依然彬彬有礼,但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想放过惩罚她的机会。

她不作声,默认甘领惩罚,瞥了一眼被她抛在地上的唧筒,估了估里面还有多少水。

他好像并不准备用唧筒,看也未曾看它,却站起来,略靠近她两步。

她不免紧张,又有些疑惑,忽然想到,若不用手足,不用器物,那他会不会用头撞她一下?

她被这个念头吓到了,惊惧地闭上了眼睛。

而他只是倾身过来,让一个轻柔的吻如蝶般降落在她樱唇上。

锦胭廊内,冯婧回首看看此刻已捂住胸口,惊讶得无言以对的蒖蒖,恻然一笑:“而这,是我们最亲密,也是最后的私下接触……那天临别前,他与我约定后天再见。到了那天,我从早晨等到日落,他都没有来……以后都没有来,也不曾给我寄过只言片语的书信。”

蒖蒖叹息:“难不成是因为他听别人说了你的真实身份?”

冯婧道:“我也只能这样想了……还有个念头,每次想起我都很痛苦,但又忍不住不去琢磨……他一向不喜欢郦贵妃,会不会,是利用我来报复她?”

“不会的。”蒖蒖立即否定了她这个猜想,“太子品性高洁,不会心胸狭窄地去做这等事来报复。”

冯婧黯然道:“但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绝情至此。就算因姨母的缘故不想与我再有往来,难道不能好好地说清楚,道个别么?”

“或许,太子有什么苦衷?”蒖蒖尽量为太子解释,虽然一时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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