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三娘眼珠一转,心里已有数。一把将阿澈推进他房里,从外关上了门:“你快睡吧,别管闲事。”然后自己也转身回房,不再前去探看。
林泓的唇在蒖蒖眉间一点点轻轻触着,然后辗转流连,像在给她书写一个悠长的印记。而这一次的拥抱与之前不同,和他的吻一样带着逐渐升温的热度。蒖蒖有些惶惑,又有些羞涩,试图挣脱,他却并不松手。蒖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足也如醉酒一般软绵绵地,暂时停止了挣扎。
当他的吻有向下蔓延的趋势时,忽有风来疏竹,吹动书房外修竹之间挂着的碎玉片,玉片相撞,似环佩一般叮当作响。
林泓在竹林中挂碎玉片,称之“碎玉子”,以为风铃。蒖蒖曾问因何用此,他说,风吹玉振,可愉悦耳目,可静心养性。
晚来风急,碎玉子之声淅淅沥沥,一阵紧似一阵,清脆的乐音渐趋激越,蓦地绽出一下铿锵金石声,似有玉片坠地,落在青石砖上,刹那间粉身碎骨。
林泓悚然一惊,放开了蒖蒖,站起看着窗外,目中焰火渐渐暗淡,他忽然转身出去,大步流星地越过廊庑及梅树竹林,朝池塘走去。
狂风呼啸,扑面而来,他迎风展开双袖,任风将身披的大氅掠去,大氅飘坠委地,他并不回顾,径直走到泛着粼粼波光的岸边方才停下,苍茫的眼望向乌云蔽月的夜空,在猎猎风声中艰难地平复着呼吸。
默默伫立良久,直到风势稍减,月色重现。月光仿若一个舒展着冰绡双翼的精灵,将他仅着单衫的身躯拥于怀中,体内的潮热退去,他终于找回了习以为常的,安全的凉意。
他回到书房,推开门,缓步走到洛神画像前,目光徐徐投向洛神,低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洛神双眉若蹙,唇角却含着浅浅笑意,妙目似水,温柔地睨向他。
而林泓身后的门外,抱着大氅的蒖蒖悄然而至。
当他结束长久的静默,回身走出门时,她已不在,大氅被整齐地置于地上。他俯身拾起,发现上面有两处潮湿的圆点。
他抬头眺望,园中夜色静谧,并无雨水的痕迹。
次日清晨,蒖蒖整理好行李,来到堂中,等待与园中人道别,而林泓已早早地外出弹琴,似无意再见她。
辛三娘衔着笑从后院来到堂中,原本准备好一腔半打趣半恭喜的话要与林泓及蒖蒖说,却不料他们一人不见踪影,一人愁云惨雾地独坐着,面上全无喜色。
辛三娘发现蒖蒖的行李,愕然问蒖蒖意图,蒖蒖将要回浦江候选入尚食局之事简略地说了,辛三娘顿时无名火起,怒道:“你也要入宫?”
蒖蒖不解她为何这般神情,猜测她大概是觉得自己不自量力,遂解释道:“虽然我厨艺不精,但这是唯一入宫寻找母亲的机会,我不能放弃,只能尽力而为。”
“你要入宫尽管自己去,为何还来这里招惹公子!”辛三娘怒斥,也不再听蒖蒖辩解,拂袖而去。
倒是阿澈很和气地安慰她,并取出一个木匣子给她:“这是公子让我给你的。”
蒖蒖打开看,发现里面是一笔丰厚的银钱和一本装订成册的手札。
“这是公子给你准备的盘缠,那个嘛……”阿澈手指手札,“那是公子平日记录下来的菜谱,让你带走,说或许你将来用得上。”
蒖蒖取出手札翻开看,见果然是小楷写就的菜谱,遍录四时佳肴,想必是林泓多年心血。字迹清隽秀逸,书页之间还散发着幽幽一缕梅花香。
阿澈送蒖蒖下山,和她寻回寄养在农家的马,扶她上马,与她道别后又说:“有一个祝福我知道不该说,但实在不吐不快。”
蒖蒖让他说,他遂笑道:“祝你落选归来。”
蒖蒖想礼貌地微笑,但委实露不出一个成形的笑容。阿澈催促她启程,她策马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轻声问道:“阿澈,洛神姐姐,是不是不食豚肉?”
阿澈一时懵了,不明白她语意所指,默然不答。蒖蒖恻然一笑,也不再等待,引马回首,开始了新的旅程。
这天阳光煦暖,时和气清,走在郁茂林野中,一路繁花相送,春光美好得似永不会消竭。马背上的蒖蒖在满树雀喧声中闭上眼,任自己无忧无虑的孟春年华随着两行清泪没入了尘埃。
第三卷 凤城烟霭
第一章 凤仙
蒖蒖回到浦江,远远地便望见适珍楼的招牌已被摘下,换上了贻贝楼的,酒楼内外已被重新装饰过,风格与贻贝楼本店一致。那日酒楼内似乎有重要宴席,门外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杨氏父子亲自站在门前迎接宾客,春风得意,喜气洋洋。
蒖蒖一直为自己过失导致酒楼易主而自责,不欲与杨盛霖相见,掉转马头兜到后街,朝秋娘送给蒲伯的小院子走去。
以往蒖蒖母女及女弟子们是住在酒楼后院的房中,酒楼交予杨家,虽然杨盛霖说蒖蒖等人可继续居住在此,但蒖蒖顾及她们均是女子,酒楼易主后混居此地终是不妥,遂与缃叶搬到蒲伯院中居住。好在那所房子宽敞,可居住的房间有五六间,倒也不显拥挤。
还未至小院门口,蒖蒖目光越过篱笆院墙,即见里面杏花树下有一女子背对着她正在晾清洗过的衣裳。蒖蒖策马趋近,下了马自己启开小扣柴扉,冲着那女子疾步过去,口中欢喜地唤着“缃叶”。那女子闻声回首,却是凤仙。
蒖蒖先是一愣,旋即笑逐颜开,拉着凤仙的手道:“凤仙姐姐,原来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凤仙见了她也十分惊喜,暂未回答她的问题,嘘寒问暖一番,又捧着蒖蒖的脸说她瘦了。然后一壁朝内唤蒲伯和缃叶,一壁牵着蒖蒖的手进入堂中。
蒲伯与缃叶从内室出来,见了蒖蒖均大喜,寒暄之后又是布茶又是摆出果蔬点心,又问她晚膳想吃什么,均觉得蒖蒖黑了瘦了受苦了,恨不得把这几月蒖蒖缺失的关怀全补给她。
他们自然很关心蒖蒖这几月的经历,纷纷打听蒖蒖跟问樵先生学艺的情况,蒖蒖说了一些所学的内容,但没有提及二人私下相处之事。缃叶似乎对问樵先生本人更感兴趣,连声问他年纪几何,可有家室,相貌如何,对蒖蒖如何。蒖蒖瞥了一眼蒲伯,见他虽未说话,但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也在等待她的回答,顿时颇感不自在,遂隐瞒了林泓真实状况,只说那是位老先生,喜欢修禅,没有妻妾,待自己很和厚慈爱,自己一直称他为老师。蒲伯听后感觉很放心,连连颔首称赞,缃叶看上去则有几分失望,大概是蒖蒖的答案与她猜想不符。
晚间蒖蒖与凤仙同居一室,凤仙悄悄问她:“那问樵先生可是个年轻人?”
蒖蒖惊讶,脱口反问:“姐姐如何知道?”
凤仙道:“缃叶问你时,你明显有些犹豫,若他情况与你所说一致,你何须斟酌,必然迅速回答了。”
凤仙是秋娘收的第一个女弟子,与蒖蒖从小相处,两人形影不离地长大,原比他人亲厚,所以蒖蒖沉默片刻后,还是把林泓之事一一告诉了凤仙,无论年龄相貌、相遇的细节,还是他会的技艺,跟她说的道理。心扉一敞开,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事无巨细,林泓的很多神情、姿态、动作,说的很多话她都兴致勃勃地细心描摹,不过,最后因为含羞,还是把临行前那晚的事隐去不说。
凤仙耐心聆听,待蒖蒖自己停下,才开口道:“你一定很喜欢他吧?”
蒖蒖一怔,将发烫的脸转向阴影处,答道:“我很敬爱林老师。”
“不止是敬爱,”凤仙一语中的,“你说起他时眼中有光,那么喜悦,一定非常喜欢他。”
蒖蒖无言以对,默默拉布衾蒙住了脸。
凤仙压低声音,很严肃地追问:“你和他,有没有……”
蒖蒖躲在布衾之下并不作答。凤仙却不放过她,拉开她蒙面的被子,继续问:“你和他,有没有肌肤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