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是站在台阶底下,与坐着的贺家主平视, 但她的姿态更近似居高临下的俯视。
“祁大人信得过贺家主, 我可信不过。”
“这……”祁澎有些尴尬。
贺家主脸色也冷淡下来:“不知山先生这是何意?”
衡玉用指尖勾了勾腰间的玉佩, 语气冷淡轻蔑:“没什么意思,只是接下来的谈话事关重大,绝对不容有失。贺家主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居然也要参与进谈话,这实在是令我坐立难安。”
俗话说,打人还不打脸。
衡玉这番话却是直接把贺家的脸扒下来扔到地上踩。
然而, 贺家主能够辩驳吗?
当初容家的血债可还历历在目。
贺家主隐在袖袍底下的手颤抖起来,他强行压制怒意,反唇相讥:“是吗, 那山先生现在与我又有什么分别?”
——你现在不也打算背叛并州牧吗?
衡玉两手抱臂,姿态悠然:“是的,正因为我用了小人之心去揣摩你这个小人的想法,所以我才更加不敢让你待在这里。”
她丝毫不加遮掩, 就这样把她对贺家主的轻蔑表露出来。
小人。
没错, 贺家主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当初她逃出京城前, 只是隔空骂了贺家主, 这哪里有当面骂他他还没办法反驳来得爽快。
以容家和贺家的血仇, 她在保证大局不出错的情况下,完全没必要与贺家握手言欢。
“两位……”祁澎夹在中间,想要打断他们的话。
“祁大人,我只是想让贺家主暂时避开。你连这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反正与我合作的人只是你,他在不在又有什么分别呢?”衡玉反问。
祁澎直接被她问倒了。
而且吧,祁澎觉得衡玉说的是对的。
他和贺家人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一些过于机密的事情,还是别让贺家人参与进来为好。
贺家的人品,是经过检验的,公认的不行。
不过,祁澎不好直接开口让贺家家主离开,于是他沉默不语。
瞧出了祁澎的心思,衡玉立刻瞪鼻子上眼,表现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来,将少年得志便猖狂的人设拿捏得淋漓尽致。
“贺家主,非要主人亲自下逐客令,你这不速之客才肯离开是吗?”
贺家家主险些被她气了个绝倒。
他顾不上什么礼仪,抬手用食指指着衡玉,大口喘了两口气。
“在我们并州,敢这么指着我的人,是要被我切断手指的。”轻笑一声,衡玉袖间有匕首倒出,她没将匕首拔出刀鞘,只是这么放在眼前把玩。
这连刀都掏出来了,祁澎哪里还坐得住:“山先生莫要动怒,贺家主与你我是一伙的!”
“哦。”衡玉脸上露出虚假的歉意,将匕首重新收起来,“我给祁大人面子,今日就且放过贺家主。至于我刚刚的话,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贺家主多多担待啊。贺家主你也知道,我年轻气盛,虽然为人阴险背弃旧主,但并没有你那么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这是在骂自己吗?
她字字词词间,全部都是在戳贺家主的脊梁骨。
“你!”
贺家主瞧见祁澎在疯狂向他使眼色,心中憋屈得要死,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总算是把这两位给分开了。祁澎心下长舒口气。
明明是她把贺家家主气走的,衡玉偏偏还表现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她在祁澎对面坐下,抬手将下到一半的棋局拨乱。
“这贺家主肯定是记恨上我了,他怎么就学不会担待这两个字呢。”
这恶人先告状的姿态,直把祁澎看得咋舌:他觉得山先生能活到今日,没被对手套麻袋打死、没被并州牧拔刀砍死,也委实是不容易的。
祁澎不辨喜怒道:“山先生,你刚刚对我的客人出言不逊,是不是有些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衡玉取来一个干净的茶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祁大人,我这是为我们两个人好啊。”
祁澎拖长声音'噢'了声:“依照山先生刚刚所言,你觉得贺兄不可信,那你今日的做法不也是与贺兄当日一般无二吗?”
衡玉心底冷笑,面上笑得非常随意,点头认同祁澎的话:“是的,所以就连我也不够可信,祁大人有什么机密要事,可千万不要告知我。”
祁澎哈哈一笑:“山先生果然是个妙人。”
谁会直接把自己不可信这几个字挂在嘴边呢。”
他觉得,这山先生在别的事情上不可靠,但在接下来的事情上,她绝对比贺家人要可靠百倍。
看出来祁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衡玉摇头:唉,她都说了自己不可信,祁澎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跟聪明人聊天很舒服。
跟这种自以为聪明的人聊天更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