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逸却是不以为意,反用一种揶揄的口吻道:“这般浅显的小计,殿下都未看出,也不知是太信任我了,还是因为——”
他意味深长:“——心乱了。”
气氛有一瞬的静谧。
萧彻抬眼看了乐逸一眼,“你倒是敢说?”
“这事我要不说,大概就没人会说了。”乐逸摊了摊手,一副光棍模样。
萧彻身份尊贵,自身英明,投效于他以谋富贵的人并不少,其中才干过人被他信重的有数个,但真能突破上下之分,和他建立私交的却只得乐逸一个。
萧彻为人外温内冷,御下赏罚分明,待下有礼有节,但在赏罚、礼节之外,再无其他。而他需要的也只是下属的忠心、敬畏和能力。
乐逸大约是其中唯一的例外。他本是闲云野鹤的浪子,名利于他不过鸡肋,在萧彻手下任职只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地追求萧彻的一位下属,大约是无欲则无忌,他对待萧彻的态度毫无敬畏,甚至近乎不逊。但因他才智卓越到无人可替的份上,萧彻容忍了他的不逊,也是容忍得久了成了习惯,两人之间竟是多了几分交情。
“托你昨晚行径的福,你和王妃恩爱非常的消息传得飞快。不少人都觉得你是中了美人计呢!而现在你又因为王妃罚了钟榆。说实话,在我看来,你和王妃亲近一些也没什么干系,只是傅家那里,就需要变一变……”
“不需要。”萧彻打断乐逸的话,他神色淡淡道:“一切如旧。”
乐逸看着萧彻,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喜欢这位傅王妃的。”
“真心与否,于其他事并无妨碍。”萧彻不以为意道。
“……你觉得你那王妃知道后,能不跟你翻脸?亦或者殿下魅力甚高,这些许时日里,就已让王妃对你情深似海、九死不悔,以至于把你看得比娘家都高了?”
萧彻默了默,然后轻描淡写道:“傅公不会叫她知道那些的。”
乐逸明赞实讽道:“人不知则行无忌,殿下英明。”
萧彻冷冷地瞥了乐逸一眼,说道:“曹氏商队将回,我正欲让他们往东海那走一趟,曹夫人海上经验丰富,正适合领队……”
萧彻手下的曹夫人正是令乐逸当年一见钟情的那个人。
乐逸脸色一变:“你当初和王妃的姻缘能成可还有我的一份功劳,你这是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萧彻抬眼:“这是曹夫人主动求的。”
乐逸语声一滞,旋即郁郁叹道:“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琢磨啊!”
萧彻却道:“你不需去琢磨,只需控制和引导即可。”
闻言,乐逸叹了口气,诚恳说道:“殿下,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和御下之道实在是两回事。”
萧彻带着淡淡的不屑道:“我与王妃怎么也算相处得宜,而曹夫人对你却是弃如敝履,你确定你有资格说这话?”
没有资格的乐逸:“……”
他暗自咬牙:萧彻这种冷酷无情的家伙都能娶到合心意的妻子,痴情如他却还要继续单身下去,老天何其不公也!
羡慕嫉妒恨之下,他也就懒得再劝萧彻,若是将来哪日王府后院着火了,正解他现下之郁愤。
发生在西山的事因事涉令嘉名节,在萧彻的示意下,并没有外传出去。
但有些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比如段家。
段家也是倒霉,耶律齐早已与之成为仇雠,两边势如水火,但只因那一道血缘的存在,耶律齐的行为便少不得要将他们连累进去。就好比这次,即使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也要派个人到燕王府来表达一下意思。
但这个人却不好选。
令嘉离开燕地多年,与此地人情生疏已久,段家女眷贸然登门反而尴尬。若是傅三夫人柳氏还在,应是最合适的中间人,她既是令嘉三嫂,又正是段家当家夫人柳氏的胞妹,可惜倒霉的是,这个时间她还在雍京。不得以之下,段家只能寻了段英来做这中间人。
段英,段家长房嫡长女,现傅家嫡长孙傅明炤之妻。
——以及,令嘉童年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令嘉幼时体弱,常年被拘在院中,张氏担心女儿寂寞,便常常邀请亲眷家的女孩来府中做客,陪一陪女儿。哥舒雪是其一,段英也是其一。
但与哥舒雪不同的是,令嘉和段英并不投缘,甚至有点相看两厌。
这事并不奇怪,段英和令嘉一看就不像投得来的两个女孩。
令嘉虽然出身将门,但因其母的缘故,更像那些积年世族里出来的女孩,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浑身上下都写着“娇”、“弱”两个大字。
而段英却是标准的将门虎女,且是虎女里天资格外出众的那种,舞刀弄剑,挽弓射箭,技艺之精湛,即使是她的兄弟都多有不如,因为她的存在,段家小一辈的郎君们不知道多挨了多少场揍。
把这般迥异的两个小娘子凑到一块,其实也是两家长辈的私心。张氏希望令嘉能被段英带得好动些,段家希望段英能被令嘉带的文静些。
可惜这点美好的期望没过多久就破灭得渣都不剩。
小孩打闹的有许多,但闹到当年令嘉和段英那个程度,却实在是绝无仅有。若非眼下名份上实在没有比段英更合适的人,段家也不会把她派出来。但就算是这样,上门的一路上,与段英同行的段大夫人柳氏依旧同她三令五申道:“见着王妃时,态度放软一点,姿态摆低一点,把你那些臭脾气都收一收。”
段英黑着脸道:“我干脆去给她做个奴婢可好?”
段大夫人凉凉道:“你若能伏低做小至此,我乐见得很。”
段英这下是真恼了,别过头去,“是是是,她傅七娘就合该比我高贵,我就合该让她糟践。”
段大夫人见状,心中倒是软了,捉过她的手,摸着虎口处的茧子,小声说道:“娘知道,傅七娘性情偏激古怪,幼时你与她来往,吃了不少亏。只是……”
段英翻了个白眼道:“骗人,爹那会揍我时,也不见你拦着些。”
段大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没良心的,谁说我没拦?要不是我拦了,你当你爹下手会那么轻?”
“……我被揍得在床上躺了一旬多的时日,这还叫轻?”
段大夫人叹道:“傅七娘在湖里泡了会,后来又吹了风,风邪入体,病了月余才好转些。你若不躺上几日,这事哪里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