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怀我时,逢北狄秋犯,父亲为防万一,令三哥护送我娘去河间,路遇截杀。我娘发作,产我于野道。”
“若只说傅家,或可推说是武家凶险。那便说我外祖父。”
“德宗时,我外祖父为相,逢诸王谋逆,平王挟张家满门于政事堂外,威逼外祖父伪诏,自姬妾起,再到子孙,先杀庶出,再杀嫡出,我娘的兄姐死尽后,就轮到最年幼的她。那时,刀都驾到我娘脖子上,我外祖父依旧不曾点头。若非救驾的禁军及时闯入,殿下也就见不着我了。”
“天下英才数不胜数,能得居高位的人,身边具是修罗场,遍布着森然白骨,不是敌人的,就是亲人的,即便是殿下你的出身,也是不例外。似你们这等英杰的至亲,又岂是好当的?”
“我喜好富贵安逸的生活,不喜欢波折,也受不得苦楚。倘若我能选,我不在意夫君身份高低,不在意他身有二色,甚至不在意他才智高低,只求他能与我这一份平安喜乐的生活。”
令嘉神色平静中带着几分倦意,她惯能信口雌黄,但这次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混杂了诸多真情实感,着实费了番神。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更遑论无边的富贵。令嘉父家、母家都曾有人做到人臣的极致,正因如此,她更能看到富贵路上的步步杀机。
萧彻沉默良久后,说道:“可你已经嫁与我。”
“但我可以选择不爱你。”令嘉坦然回道:“给你做王妃已是危险,我若爱你,那只会更危险。”
萧彻再次沉默。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令嘉在他腿上坐得不舒服了,便动了动身子转成了跪姿。态度自然,动作亲昵,仿佛方才断然拒绝萧彻求爱的人不是她一般。
萧彻伸手拥过令嘉。
令嘉一下靠近他怀里,她怀里的福寿夹在两人之间,恰好做了个夹心猫。
福寿不满地叫了一声。
萧彻这时已经没了哄这只猫的耐心,拿过福寿爪子里的雀羽棒,朝远处一扔。
福寿顾不得报复这个翻脸翻得比书还快的人,连忙跳下榻,去追那根雀羽棒。
令嘉看得颇为解气——小混蛋,现在知道什么样的人讨好不得了吧。
没了福寿这个第三者,令嘉毫无缝隙地贴到了萧彻胸前。
萧彻用极温柔的声音说道:“令嘉,你想要的安乐,我无法断言能给你,但是——”
他撩开她额上的发丝,她眉心亲了亲。
“——我会保护好你的。”
令嘉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被萧彻的手掌挡住嘴。
萧彻俊美的面庞上满是黯然,他语带恳求道:“七娘,你今日拒绝我的次数够多了,且让我缓一口气吧。”
令嘉见了,心头一软,终是没说什么。
……
令嘉只道自己心思清明,说开之后便再无顾忌,却不知若真情能由己,这世间又岂会又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萧彻只道名分已定,只需徐徐图之,便有攻克之日,却不知男女情爱,由来是相爱容易相守难。
这夫妻二人都自觉不亏,便都去了急躁的心思,于是平日里相处起来,这和谐竟是还胜往昔。
倒叫周围服侍的人欣慰不已。
萧彻“养病”,令嘉作陪,两人和乐又清闲,正与这王府外的忙乱形成鲜明对比,倒叫旁人嫉妒不已。
“旁人”陆斐没忍住,说道:“傅七娘,你有没有觉得你胖了许多?”
令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觉手感尚可,没多少余量,只笑了笑,不说话。
这笑里大有“我知道你是嫉妒,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的意思。
陆斐翻了翻白眼,一只手持茶筅击拂,一只手往盏中注汤。
这日非节非宴,只不过并不妨碍陆斐来探望令嘉。
反正两人所身处的后院都是一等一的清闲,于是两人也都是一等一的清闲。
七汤过后,有白沫浮于盏面,正为春燕穿林的图像,不过片刻后,图案又做云脚散去。
令嘉端过茶盏,喝了一口,感慨道:“可惜不是在斗茶,不然我一定评你一个甲上。”
陆斐哼了一声,“我稀罕?”
“既不稀罕,你来我王府,亲手点这一盏茶,又是为何?”
陆斐脸上傲色稍敛,她看了看左右。
令嘉会意,朝四周服侍的人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待这些下人都散后,陆斐低声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一事想请教你。”
令嘉大奇,“有什么事竟轮得到我来被你请教?”
陆斐一脸郁郁道:“你也莫太谦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世事哪有个准的。”
令嘉悠悠地斜了她一眼。
陆斐忙改口道:“自然,傅七娘你不会是那愚者。”
“说吧,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