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记得了。”星海蹙眉想了一会儿,“还记得吗,我有负面记忆吞噬症。”
“哦……”
“怎么了?”星海微微勾下头,观察着她的表情,“你不太开心?”
“没有啊。”梵梨揉了揉太阳穴,“我只是有点疲倦了,想休息一下。我看完书了,走啦,我们回头聊吧。”
梵梨回到家里,倒头就睡。醒来以后,并没有觉得心情有多好,只把鱼尾盘成半圈,缩在床头和墙壁的夹角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尾鳍。
原来,之前那种跟打了激素一样亢奋的学习状态,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直至现在,她才明白,对于永远变成梵梨,她不是不害怕的,而是害怕到了极点。
现在她是谁?她还有什么价值?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范梨这个人的存在,有区别吗?如果她现在死掉,会有人为她流泪吗?
忽然,玻璃窗上传来“咚”的一声。
她停止拍动尾鳍,看向窗口的方向。五秒后,又重新放松警惕,有气无力地靠在原处。但很快,又是“咚”的一声。她再次看向窗口。没过多久,她看见了,有一枚小贝壳砸了窗子上,随即被海水冲走。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窗边,往窗外看去。
远处,波浪与岩石在争吵,海藻与海龟在旋舞,蓝鲸孤独的歌声从十五英里外的海域传来。亿万灯火点满了落亚,使它变成了涂抹在深蓝幕布上的荧光之都。海螺楼、鲸骨门矗立在市中心,就像静止的卫星。红月宗神宫真跟城堡似的,成为了繁星包围的明月,将光芒普照在夜之海底。
繁华的荧光从远处延伸到近处,在贫民窟近郊逐渐减少,淹没在黑暗中。楼下只有稀疏的两盏路灯亮着,路灯下立着一个灰白色短发的少年。
她看到他的时候,他刚好同时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
“星海……!”梵梨推开窗扇,看看四周,“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在想你的事,睡不着,你又没通讯仪,只能过来找你了。”
“你家离这里要一个小时舰程吧?有事明天说不好吗,跑这么远,不累吗……”
星海摇摇头,笑了:“你也睡不着?”
“嗯,有点失眠。”
“我上来可以吗?”
梵梨怔了怔,懵懂地点头。她本想下楼去帮他开门,结果星海直接游了上来,双手扶在窗台上,但还是位于比她矮一截的位置,就像趴在游泳池边缘看平地上的人。他已经用了很小心的方式,但这张漂亮的、放大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本能想后退,又觉得有点做贼心虚,于是反而往前靠了一些:“怎么了……”
“你的心跳得好快。”他清澈的水蓝眼眸离她这么近,荡漾着水光。
“不要随便偷听别人的心跳!”梵梨炸毛了,“你大半夜突然袭击,能不吓到我吗?”
而那些流转在他们上方的星夜光辉,同时也倒映在了她的眼睛里——深蓝色的,明亮的,有些羞涩的,还有一览无余的朝气。
星海凝视着她的眼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沉醉:“睡不着的话,我们出去逛逛?”
“我不想去。”梵梨果断把头拧过去。
他一秒就发现了她压抑的怒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变得更温柔了:“为什么不想?”
“懒得动。你打扰我睡觉了,要去自己去。没事我关窗了。”
“等等。”他按住了窗扇,“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知道。肯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才会这样生气的。”
“我不是生你的气,是自己有烦心事。”
“不。你的情绪就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梵梨知道自己是在嘴硬,气人气己,但她一点也不愿去想自己为什么生气。总之,气死自己就对了。
“那你跟我出来逛十五分钟,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好嘛。”
梵梨把窗子完全推开,游了出去,星海指了指上面,朝她伸出手。但她躲开了他,径自朝他所指的方向游去。之后,他每追上来一些,她就赌气般往前冲一截,然后游错方向;他再追上来,她又赌气,然后又游错方向……
两个人一前一后别别扭扭地游着,总算看见了离海面很近的珊瑚礁。珊瑚礁上方,月光洒落的海水里,鲹鱼群正在袭击大群沙丁鱼。沙丁鱼卷成一团银色的暴风,旋转上升,四下逃散,银色的鳞片随之一片片飘落,炫目壮观得令人着魔。
然后,他们冲出海面,梵梨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银河在上,星海在下,海里有放眼只有深蓝,耳里只有涛声。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即便不是用同一具身体,不是在同一个时空,她也找回了一点点曾经的自我。
“好美。”梵梨扶在礁石上,惊叹着,大口大口呼吸着,“海上的星星好亮啊。”
星海只是跟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她说着星星明亮,一定是因为没看见此时她自己的眼睛。
她的眼中有春之花,夏之露,秋之叶,冬之雪,胜过他见过的一切光海美景。
兀自开心了一会儿,梵梨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进入空气里,便把头发拨到脑后,整张脸的轮廓因而更加凌厉俊秀。看他这么好看,她那股气儿又来了,又闷闷地扭过头去,看哪里都不看他。
“是我错了。”星海绕到她面前,轻声说道,“我……我不该在你面前提喜欢的女生。”
梵梨被狠狠戳中了痛处。
她自己都不愿意发觉的小心思,就这样被他拆穿,不但没得到安慰,反而更憋屈了:“你在说什么喜欢的女生哦,我不记得了。”
“我不该提她,更不该说你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