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苦了半辈子,忽然带了个孩子,我居然觉得自己活得有劲儿了。
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出去和合作的帮会应酬,我的烟瘾大,酒量却稍差一些,以至于回到住处,都是让人搀扶回去。
我关上家门,就那么靠在门口,叹着气,这么大岁数了,有些吃不消。
醉眼朦胧之中,那家具,那摆设,那壁纸,都飘飘忽忽的,就像进了小说里的仙宫,带着飘渺。
鬼影从卧室走出来,看着我。
那一刻,我的酒瞬间清醒。
我严严实实藏在佛龛后的宝贝,影字决刀,就被他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只猫。
“小影!快放下!!”
我从没有那般呵斥过他,但那天,我由衷的愤怒了。
我不是愤怒他胡乱动我的东西,而是愤怒他的愚蠢,年幼无知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生命的贵重,只有我们这些刀尖上滚头的男人,才明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影字决刀,那不是一把刀,那是一个魔鬼,一个带着无穷戾气的恶鬼。
说来也怪,不爱生气的我,那天生气了;一向听话的鬼影,那天却格外固执,就是不肯撒手,抱着那影字决,比跟我都亲。
争执之时,刀从刀鞘中滑落出来,我只记得,那一刻,我的心跳都快要停止。
鬼影捡起刀把,拿在手里有些吃力,他抬不起沉重的刀身,只是拖起半个刀柄,笑得那样开心。
我第一次见这个孩子笑,我一直以为这孩子天生就不会笑。
本该杀意凛然的影字决,那一刻却温顺的让我匪夷所思,我就那么愣在原地,看着鬼影拖着刀,在客厅里来回跑,和那些奔跑着放风筝的孩子一样高兴。
无暇计较他划坏了几块好地板,也没心情统计他打坏了几个贵花瓶。
我那天就只是盘着腿,坐在地上,看着他天真的小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充满活力,我也就跟着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就是高兴。
“喜欢这把刀么?”我问着他,而他抬起坚毅的小脸看着我,兴奋得点了点头。
“想要这把刀,就得跟九爷练功夫,啥时候把九爷打败了,这把刀就送给你。”
“嗯嗯,拉勾勾!骗人是小狗!”
……
时光来去,枯荣了岁月,我们的时代,终究走到了尾声。
阿彪也老了,鬼刀的称号已经继承给了新的后起之秀,鬼发,还有已经长大的鬼影,和新鬼刀并称为“三鬼”,他们有我们当年没有的盛气,他们身上,是组织的未来。
阿彪这个老鬼刀依旧干着自己的老本行,新来的强子都已经成了大哥边上的红人,他却依旧只是个下手利落的刽子手,大哥心机重,当年是他下令灭了阿彪的媳妇儿,他只是担心阿彪会记恨,也只有我才明白,阿彪没有记恨,更多的却是感激。
感激大哥,给了他一次重生。
仔细算算,新鬼刀去了a市也已经一年多了,小伙子城府很深,虽然手脚功夫比不上鬼影,但心眼却多的很,大哥派他去那边,便是看重了他的优点。
更重要的是,“三鬼”现在的身份很迷惑人,很多人都以为,鬼刀指的是阿彪这个跟了组织半辈子的老男人,却不知道,真正的鬼刀已经另有其人。
后生可畏也不止是我手底下的人,大哥养大的那个孩子,也慢慢的开始参与组里的事情,我不是什么神仙,没办法看透人们的内心,但我明白,这个孩子绝非善类。
“叶寒落……”
我细声念着这个名字,一同出口的还有我钟爱半生的中华烟,烟味在空中慢慢消散,但心头的愁云却越聚越多。
“九爷,a市的人已经联系好了,他们那边查到,是一个叫南宇恒的人干的,货……八成也已经被转出手了。”
鬼影从门外走进来汇报着,当初的孩子,不知怎得,忽然间就长大了,高挑的个子比我都高出一头,长得也俊俏,手中那把影字决刀,已经和他合二为一,成了组织最可怕的杀器。
我将烟头戳灭在烟灰缸里,披上我那件有些年头的大衣,站起身朝外而去。
“那就去一趟a市。”
肺癌晚期,多么令人恐慌的词汇,说来可笑,我都已经这个岁数了,老天才想起给我加报应。
当然,这件事儿只有我和阿彪知道,我和他还能说说心里话,和别人都不说。
我知道,自己已经大限不远,二十年前我觉得啥时候死都行,无所谓;但现在,我却想多活几天。
操心了半辈子,已经改不了了,最后的时候,也想替阿彪这个老东西做件好事儿。
保住鬼影。
阿彪下场绝对好不了,但鬼影,我老九必须要保。
车子在夜色中行驶着,我有些犯困,迷迷糊糊的就梦见了以前的时候,那天的夕阳仿佛又照在我的脸上,转过头,那个报废了许久的老车崭新着停放,阿彪就靠在引擎盖上,抽着烟,吐着烟圈,身上的血迹还没有干。
当时漠不关心的一切,现在居然成了我梦寐以求的曾经,我想再回到那时候,好好享受一次年轻。
窗外的星星比那些年暗淡了许多,会不会有一颗就属于我这个老东西,……会在我死的那天一同湮灭?
呵呵……
老九啊老九,你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
唉…………
就这么静静的,化作尘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