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必应垂眸看去,只见碗筷亦有两副。
小几上搁着的是老太监提来的风灯,火光将暗室映照得影影绰绰。
乔必应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手边的油灯。
老太监看了一眼,没有在意。
“十八年了,这好像还是咱们俩头一回一起吃顿饭,只可惜我也拿不出什么像样儿的好酒来……”老太监握起酒杯,声音低低像是自语:“等下回,咱们去宫外吃酒去,听说有个叫状元楼的去处甚好,酒好菜也好……”
下回——
乔必应也拿起酒杯。
是下辈子吧。
“状元楼我去过的。”他说道:“酒菜的确颇好,乃是京中一绝。”
“这么多年了,还记得?”
乔必应点头“嗯”了一声。
“你既是路熟,那你带着我去……”老太监举起酒杯,哑声道:“来,饮下此酒,好好睡一觉……”
乔必应看着杯中酒,却是微微摇头:“可我还不想死。”
尤其是近来,在同外界有了接触与交汇之下,他渐渐有些贪生了。
再有便是今晚在养心殿里的那张药方——
他恐皇帝蓄意试探,不愿暴露镇国公之事,怕牵连到添儿与皇后,这才临时选择改了药方中几处关键的用药,而若他妻子当真身中此毒,那他更加不能于此时死去……
老太监微叹了口气:“这可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且饮下吧,往后也不必再受此煎熬了。”
“不,我与你不同。”乔必应搁下酒杯,道:“我还有事情未做完。”
见他放下酒杯,老太监眼底闪过一丝悲凉的无奈之色:“你我也算相伴一场,何必非要如此……”
说话间,亦将酒盏放回,却是自一旁的食盒下摸出了一物——
刀刃微弯的短刀闪着锋利的寒光。
老太监看似年迈,动作却灵敏,握着短刀起身之际,已倾身隔着窄几伸手将乔必应按在了矮榻之上。
乔必应却未有挣扎。
论起力气,他残废之身自是无反抗的余地。
但老太监却未能从其眼中看到一丝坐以待毙、亦或是恐惧之色。
老太监暗暗觉得有些异样,而为了消除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安,唯有立即举刀欲刺去——这一刀轻易便可割破对方的喉咙,对方解脱了,他从此也解脱了!
然而手中短刀刚举起过眉眼的位置,老太监的动作却倏地一顿。
再待下一瞬,只觉得那麻痹无力之感迅速蔓延至全身,短刀自手中掉落,人也扑在了面前的窄几之上,大口而艰难地喘息起来。
“……你……你下了毒……”老太监瞪大双眼直直地盯着支撑着起身的乔必应,他想不通自己是何时中的毒!
乔必应看了一眼闪动的油灯火苗。
今日突然要被带去面圣,他便已经有所预料——
既是抱定了主意想活,不事先做些防备怎么行?
老太监挣扎着还要去摸那短刀,大口喘息的声音像极了破旧的窗棂于阴雨夜里为狂风拍打翕动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他是因为对方才落下这差事落到这境地,怎能他死了,对方却活着!不,他不能孤零零地死!
在那干枯的手指即将要触碰到短刀之际,刀却被乔必应拿起,握在了手中。
“噗嗤——”
刀刃没入胸口血肉之中。
行医者,尤其是此中天才,自然懂得如何才能一刀毙命,且尽量减少对方痛苦的时间。
“下辈子,你我都不要再进宫……待来日于宫外相见,我带你去状元楼吃酒赔罪吧。”
乔必应自矮榻上将身子挪下。
然而此时,暗室的入口处却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声:“怎还不出来?还等着跟吉公回话呢!”
“下去看看!”
乔必应闻声心口一紧。
外面果然还有人在!
这个意识在脑海中闪过,他立时抓起酒壶摔了下去。
“嘭!”
随着一声响,酒壶被摔得粉碎。
无人同他事先约定以动静为号——
他是在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