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客房,透过二楼走道的阑干往楼下看去,果见换了一身鸦青素绸长袍的吴恙正等在堂中,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微微转头举目往楼上看去。
见得她的身影,他遂露出笑意。
许明意快步下了楼梯。
二人一同离开客栈,往早市的方向而去。
时辰虽尚早,然早集上已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晨早的青砖路上似乎还有着未散的微湿露气,两侧摊贩叫卖声交杂,一屉包子刚揭开,白鼓鼓地挤在蒸笼内,香气扑鼻而来,蒸腾着的白汽将清晨的熹光都冲得七零八落。
拥挤的人流中,许明意与吴恙紧挨着并肩而行。
感受着这份置身于市井中的热闹,与满目的烟火气息,许明意心中忽起了难以言说的触动,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身侧的吴恙,却见他的视线已经在等着她了。
于这一片近在咫尺的热闹中,少年一贯疏冷贵气的眉眼似乎都沾了些平易近人之色。
四目相接之际,二人面上皆有淡淡笑意。
许明意便清楚地察觉到,他此时的心境同她是相同相通的。
此刻与他同行于这市井人流之间,她心中的感受是极复杂的。
不单只是二人之间的儿女情长,共于这喧喧世间行走的真切之感。
更多的,是对眼前这称得上热闹安乐的一幕,所生出的莫大触动,她无法拿言语细细形容这份触动究竟为何物,但她脑海中已经出现了极清晰的期盼——她期盼着,这份安乐能够长久地存续下去。
并且,不止是眼前这一处。
拥挤熙攘中,有温温凉凉的手掌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少年的手掌干净有力,正如此时初升的朝阳,仿佛可给人带来抚慰与力量。
许明意微微一怔后,缓缓反握住他的手。
她知道,他必然能够察觉到她此时心中所想。
有些事情注定很不容易,但总有人会去做,会尽力去做。
二人于集市之中慢慢走着,直到小七追了上来,两只手里拿着油纸包包着的热乎包子。
是从县上名声最大的一家包子铺里买回来的,单是排队等着便等了足足两刻钟之久。
许明意咬了一口,烫烫的包子皮色白面柔,暄软带着麦香,一口就咬到了肉馅儿。
见她吃得愉悦,从不曾在街道之上站着吃过包子的吴恙遂也咬了一口。
旋即不由满意点头。
的确不错。
许明意将口中东西悉数咽下,握着手中的半个包子,看着四下景象,忽而轻声说道:“从前曾听祖父说过,他起初带兵打仗时,并未想过太多,只想着不受人欺负便可,后来他手下的人渐渐多了,占了几处城池,日子便也好过多了,用他的话来说,总算不必再受窝囊气了。”
吴恙认真听着。
“那时有一段时日,他接连吃了几次败仗,便生出了疑问来,常问自己,这仗再有必要再打下去吗……”
许明意边说语气里边有了笑意,“然后他便去街上溜达了一圈儿,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碗羊汤,肚子里暖和了,便也就有答案了——要打,打到太平为止。不然日后找不到地儿喝这么好喝的羊肉汤了可怎么办?”
吴恙也跟着笑了。
而后望向人群,道:“许将军是胸有大仁大义者,此乃天下之福。”
许明意抬眼看着少年——她相信,他也是。
在她的那场梦里,他似乎一直都在征战。
他虽好强,却也并非好战之人,那般奔波,不外乎是为了山河社稷安稳。
这一次,他们都不再是独身一人,她亦不会只是旁观者。
他们是志同且道合之人。
因此,她对接下来要走的这条路,一直很有信心,再长再难的路,一步步往前走即可,路就在他们脚下,他们正往前走着。
朝阳升过头顶,二人并肩,于长街之上缓缓前行。
至街尾处,一名随从寻了过来。
“公子。”
随从驻足行礼,低声道:“乔家人出门了,带了烧纸等物,应当是去祭拜。”
这么早?
许明意有些意外,遂看向吴恙道:“那咱们赶紧过去吧。”
吴恙点头。
小七和阿珠很快牵了马过来,一行人出了镇子,往凤鸣山的方向而去。
乔必应葬在凤鸣山后的墓地中,凤鸣县是乔家的老宅所在,乔必应未入京前,便是在这座小镇上长大,死后自是要落叶归根。
这个时辰的凤鸣山,后山处寂静无人。
许明意与吴恙骑马抄了近道,二人到时,乔家母子也只是方从青驴车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