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不再问了。
他只是觉得那些被他拼命吞咽下去的咒灵球的味道再一次翻涌了上来,让他舌根发苦、胃部生疼。
[好想吐。]
。
在一夜失去了所有高层之后,咒术界陷入了动乱之中,保守派与激进派,御三家内部之间,一直以来都被垄断了上升途径的其他咒术师家族跟御三家之间,仿佛狂风暴雨的黑暗一夜之后,所有的猎手都露出了锋利的爪牙,拼命争夺着那从天而降的肥美羔羊,在权势的涡旋之中明争暗抢、互相撕咬。
那些和善又平凡的面目只一瞬间就可以变得如同般若恶鬼一般丑陋又狰狞,人人好像都窝藏着野心,争先恐后地想要坐到那几个寥寥无几的高位之上。
五条悟身为五条家的未来家主也被迫着卷进了这一场咒术界的大洗牌之中,就连因为越发激烈的战争和同样动荡着的政界所滋生的数量繁多的咒灵都没有时间去处理了,而是移交给了下层的咒术师,毫无疑问地,夏油杰身为咒术界仅有的三个特级咒术师之一,在另外两个特级咒术师,一个忙于稳定混乱的局势,一个随去如风不受约束的情况下,也承担了越发繁重的任务。
在整个日本境内来回奔波,一刻不停地清除着咒灵,吞咽着难以下咽的咒灵球,因为站着的位置越来越高,夏油杰知道了不少从前被高层死死隐瞒住的东西,可以看到的风景也越发广阔起来。
可惜那并不什么好风景。
只是一片漫无边际、臭气熏天的垃圾场而已。
极其偶尔的时候,夏油杰在东京落脚的时候,会再去看看津岛修治从前住的宅邸。
那一天之后,津岛修治就消失了。
在离开之前,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怜央还有可能活下来吗?
五条悟也只回答了一句,万分之一的可能。
那种致命的伤口本就难以存活,更别提上面所附着的浓厚咒力会不停地腐蚀伤口、阻止伤口的愈合,即使是被誉为咒术界的珍宝的家入硝子拼尽全力地使用反转术式,也不可能在津岛怜央完全失去生命体征之前将咒力全部祓除掉。
津岛修治不再问了。
他沉默地带走了封印了津岛怜央的狱门疆,远远地走远了,只留下一个如同石头般嶙峋又封闭的背影。
夏油杰再一次站到了位于东京都富人区的那幢洋房前,伫立了一会,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场景。
昔日漂亮又奢华的津岛宅邸现在只剩下了一堆灰黑色的废墟,碎玻璃掉落满地无人清扫,焦枯的砖木支棱着,熏黑的外墙颓唐又丑陋,没有人保养的绿草地已经完全枯萎了,蜷曲又枯黄地贴在泥土表面,只有那高高耸立着的铁艺栏杆还完好无损地坚守在原地,拒绝着所有人的进入。
你是津岛议员的支持者吗?
有同样住在富人区、正在散步的老人跟他搭话。
算是吧。夏油杰说道。
看起来还是个学生样呢,能这么关心国家大事真不容易。老人善意地说道,转而又深深地叹息了起来,不过真是可惜,在这样关键的战争阶段,明明出现了津岛议员这样坚定又睿智的鹰派,结果却死在了火灾之中。
这是夏油杰早就知道了的事情,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以后,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不去关注津岛修治的去向。
在当天夜里,津岛宅邸就燃起了大火,熊熊地将一切都吞噬殆尽了。
听说那一天晚上,津岛议员一家都难得地聚齐了,本来以为是欢乐的合家宴,没想到最后会变成那样的惨剧。
死了吗?
死了,都死光了,一个也没剩。老人又感叹着、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远了。
津岛修治死了吗?
夏油杰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那样毫不动摇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的人会死去,可是回想起那一天津岛修治离开前的神情,他又有些迟疑地不敢确信了。
因为那个同样年幼的孩子脸上,是苍白的、生机全无、充满了死气的神情,带着撕心裂肺般的哀恸,在无声地哭泣着。
。
津岛修治发起了高烧。
浑身酸痛,四肢无力,眼球干涩,喉咙肿胀又疼痛,舌苔燃烧着,像是含着一团火焰。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想着。
没有进食、没有摄取水分,身上又有没有好好处理过的大面积烧伤,会发烧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藏在城市无人注意的巷道之中,一动不动地躺在肮脏的地面之上,头脑昏昏沉沉,瞳孔有些涣散了,连眼前的景色都如同蒙上了雾气一般模糊而朦胧,却还仰头看着两面高墙之中夹缝里的夜空。
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如同活物般温热脉动着的狱门疆。
津岛修治本来打算在那一场大火之中死去的。
可是在那熊熊燃烧着的赤红火焰之中,他忽然想起来,为了冲散战争的阴霾,夏日祭的日子好像提前了,就在不久后的晴朗夜晚举办,到时候会有烟火大会的节目。
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的。
所以津岛修治决定稍微迟几天再去死吧。
他从火焰之中平常地走了出来,身上却留下了大面积的烧伤,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痛,还伴随着麻烦的并发症,这让津岛修治稍稍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选这么痛的死法了。
他想着,如果还有下一回的话,就试试看入水的死法吧。
因为实在没有办法走远,又不希望被别人发现送到医院,津岛修治在天亮之前选了一个小巷藏进了角落之中,就这样安静地等待着花火大会的到来。
不吃也不喝,好像也并不怎么困,他只是睁着眼睛发呆,看着头顶上蔚蓝变成漆黑,漆黑又变成蔚蓝,大概过了好几天吧,他懒得计算,毕竟这两种颜色在他的眼中也没什么两样。
有一天耳朵里传来的声音忽然嘈杂了起来,带着欢声与笑语,世界热热闹闹地碰撞了起来。
而他的眼前其实已经有些看不太清了,像是隔水望花般有种不真切的虚假感,朦朦胧胧的,像是沉浸在一场无边的梦境之中。
砰嗵!!
烟花升空的闷声巨响很遥远,反倒是人们的惊呼与兴奋的叫喊离得很近。
他知道烟火大会开始了,于是努力地撑开了疲惫的眼皮,安静地、了无生息地在望着他仅有的一线狭窄的夜空。
在那漆黑的、窄窄的幕布之上,焰火璀璨地盛放着,在一刹光亮过后,如同流星般拖着长长的灿金尾巴,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津岛修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