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义康默了片刻,缓下脸色,扯出个笑来,道:“臣不过是玩笑。小裴将军是皇亲国戚,臣怎敢在他面前轻举妄动?殿下放心,此事臣会处理。”
李景辉这才点头,面无表情道:“告诉阿史那多毕,先前商定的咱们都已做到,要他信守诺言,适可而止,否则,莫怪我大魏将士不客气。”
……
边境附近,大魏与突厥对峙多日,河东与卢龙两军合力,终于大获全胜,将阿史那多毕重新赶回荒凉的北方。
紧绷的弦得以放松,两军上下欢欣鼓舞,当即于蓟县城外营地中烹羊宰牛,犒赏将士。
河东军中本就有不少是从前与裴济一同出生入死过两年的旧将,眼下见战事平息,自然因此而开怀,又知道他不日就要回长安,心中难免不舍,遂借此机会与他叙旧。
席间,一向不苟言笑的裴济也知道众人的心思,难得露出真心的笑意,不拘小节地与将士们一同畅饮,大快朵颐,半点世家子弟的架子也没有。
几个三十余岁的河东将领喝得半醉,在张简的带头下,从人群中拉出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来,将他往裴济身边推搡。
“听闻此次大将军回京,要带上几位战场上立大功的将士一起,可不能忘了魏彭!别看他才投军数年,他可是从最普通的小卒当起,次次冲在最前,如今已升至旅长,下统百人,这回更是一人斩了十六颗敌军的项上人头!”
裴济喝了不少酒,面色也有些泛红,闻言不禁仔细打量起那个叫魏彭的来。
战场上刀剑无眼,往日将士们虽骁勇善战,能杀敌数十者也并非没有。只是斩下头颅,又比寻常的厮杀更难一些,若非平日操练极其刻苦,在战场上又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鲜少有人能一举取得如此不俗的战绩。
只见那人不过二十三四岁,身形魁梧,五官硬朗,原本被众人推出时有几分猝不及防,见他正打量过来,反倒不慌不忙,略一拱手,向他行礼:“拜见裴大将军。”
裴济见状,颇有几分欣赏,略一点头,伸手令他起来:“一人斩下十六颗敌军人头,的确是少见的旱勇,张将军——”
张简本就有意提拔魏彭,闻言立刻心领神会:“魏彭此番再立军功,我以为,当从旅长擢升为校尉。”
一校尉部可统三旅,算是给他先升了一级。
裴济略一思忖,便轻拍一下魏彭肩膀,点头道:“当得起。待随我回长安,再禀明陛下,到时当能更近一步。”
军中子弟多出身寒微,须得令他们看到晋升的可能,魏彭恰可当个典范。
张简顿时眉开眼笑,又将魏彭往前推了推。
魏彭亦是掩饰不住面上的欣喜,当即单膝点地,向裴济道谢。
这边河东军众人正欢呼不已,另一边的卢龙军中,却忽然一片嘈杂。
裴济不由微微蹙眉,朝李景辉和安义康的方向过去。
只见一略显瘦削的士卒被两人扭在中间,不住挣扎着往这处来。
“殿下,此人方才行迹鬼祟,欲趁众人松懈时,偷偷逃走,定是奸细!我等便将他扭住,搜出了此物。”
扭他过来的其中一人将两张皱巴巴写满字符的纸奉上。
裴济不通这些游牧民族的语言,却也看出了那些样式简单的文字正是突厥人中通行的从粟特文字演化而来的文字。
四下忽然静了,无数双眼睛都望向那个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卒。
李景辉示意将那两张纸递给安义康。
安义康匆匆阅罢,登时勃然大怒,一手当场拔刀,指向那人,另一手则将那两张纸高高举起,怒喝道:“那是突厥人的信,此人是军中奸细,先前泄露我军动向,这才令突厥人有备而来,令我大魏的百姓与将士枉死,通敌之罪,不容姑息!”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闪着寒光的刀刃便猛然落下。
一声惨叫之下,血雾弥漫,喷洒在洁白的残雪间,凄惨可怖。
众人面面相觑,不寒而栗。
李景辉沉着脸望向裴济:“子晦,你先前的怀疑不错,军中果然有奸细。”
裴济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
大明宫中,自太后病倒,李景烨一连数日都在太后殿中侍疾却总不见好。
眼看已是年关,各种朝会典礼接连不断,他分身乏术,再无法侍奉左右。
想起太后信佛,便将数月前从西域远游而归,正在大慈恩寺设道场译经的高僧慧显及其座下十二弟子延请入大明宫中敕建的明德寺中,为太后诵经祈福。
李令月虽才流产不久,到底还年轻,底子好,本就已恢复了些力气,又修养几日,便亲自赶至宫中,陪在母亲左右。
不知是否因才失了自己的孩子,她比从前内敛、懂事了许多,每日白日在明德寺祈福,夜里便在太后殿中守着,不曾有半点逾越。
接连大半月,直到除夕与元日,宫中气氛都沉闷不已。
往年都有的岁末大宴也搁置了,只皇帝一人在礼部、鸿胪寺的安排下,一一见了周边诸国的使臣,受其年节贺礼,又照往年例赐下财物。
直到正月初十,太后的病渐渐有了起色,幽州也有捷报源源不断传来,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李景烨阴郁多日的心情也稍稍好转,这才吩咐下去,令在宫中办一场上元灯会,请宗室、外戚、朝中重臣一同赴宴。
事仍由徐贤妃带着六局二十四司与内侍省操办。
离上元只有五日,来不及赶制各式宫灯,幸而年前未出事时,宫中便已在准备,左藏库中也存了不少往年留下的完好的灯。
一番紧赶慢赶,终是赶上了上元夜。
这日虽冷,夜色却十分晴朗。
太液池边的宫道上,挂满了各式彩灯,无数盏摇曳烛火将四下照得恍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