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义康听他准确地认出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拱手道:“殿下好记性,臣这等偏远边将也记在心上。”
李景辉起身,勉强笑了笑,道:“安中丞是我大魏功臣,我自然该铭记于心。”
安义康此人出身卑微,最初不过是边地草原上一个小小马奴,十八岁那年自部落中逃出,投身行伍,因为骁勇善战,屡立奇功,被时为幽州节度的张圭赏识,提拔为偏将。
数年后张圭病逝任上,朝廷将幽州节改为卢龙节。其时恰逢与突厥摩擦不断,安义康屡次立下奇功,将突厥人赶出边地,因此被封卢龙节度使。
“不敢。”安义康自谦,面上深沉笑意却不变,“臣今日还想向殿下道一声谢。那日在云来楼,若非殿下出手相助,臣已着了旁人的道,只怕此时已官职不保了。”
李景辉愣了愣,随即想起那日与裴济、令月一同在云来楼时,恰好撞破二女密谋给安义康下药之事。
只是那日让人去提醒的并不是他,而是裴济。
他摇头道:“中丞不必谢我,那日是裴将军的人将人拿下,我并未帮上太多忙。”说着,他微微蹙眉,“只是不知中丞此话何意?难道京中有人要陷害中丞?”
安义康面色一肃,随即叹道:“不瞒殿下,臣后来命人去查过,那日要对臣下药的,竟非平康坊的妓子,而是良家女子。想来是臣先前在军国之事上与几位丞相意见相左,才招来此祸。”
大魏不禁官员狎妓,可强占民女却是重罪,一旦那二女得逞,他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他口中的“几位丞相”,实则说的也不过是那位群相之首——尚书令萧龄甫。
数位宰相中,裴相与杜相等虽也不赞同过早往边地放开军政大权,却也不激烈反对。唯有萧龄甫,揣度过皇帝心思后,屡次与之针锋相对。
况且,以为人而论,裴、杜二人皆胸怀宽广,不会因政见不同而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萧龄甫就不一定了。
李景辉想了想,轻笑一声:“倒像是他的手笔。安中丞若心中不平,何不上奏陛下,请陛下彻查?”
安义康随即摇头:“他是尚书令,臣不过是个边地节度使,陛下自然不会信臣。臣有自知之明,不会做这等蚍蜉撼树之事,唯等日后再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人,才敢有雪耻之心。”
李景辉挑眉,不知他为何对自己说这话,只道:“安中丞志向远大。”
安义康微笑,眸光幽深:“殿下怕是在心中嘲笑臣吧?臣不读诗书,不学礼仪,只知丈夫志在沙场,要想建功立业,手握实权,唯有真刀实枪拼杀出来。当年的太宗皇帝还是皇子之时,便带着手下数员猛将征战四方,立下赫赫功劳,最终成就一方霸业。臣自问有拼杀四方的勇气,唯缺一位可以仰赖追随的明主罢了。”
“大胆!”李景辉低声呵斥,“你的明主便是当今天子,如何还会缺?”
他听明白了,安义康在暗示他。
当年的太宗皇帝为皇子时,朝中已有太子,稳坐东宫,深受朝臣认可。可太宗硬是凭着赫赫战功,风头一日日盖过太子,最后兄弟生隙,太子被亲弟弟的手下刺杀而亡,这才成就了太宗后来的霸业。
安义康被他如此训斥,也未显惶恐之色,只躬身道:“今日月色甚好,臣受惯了边地风沙,难得能享一享宫中美酒,方才酒后失言,殿下恕罪。”
说罢,也不看李景辉神色,拱手告退。
长廊之下,李景辉吹着夜风,陷入深思。
第23章 偏殿
钟灏自入了羽林卫, 便过得苦不堪言。
他家门虽不显,却因是父母膝下唯一的男孩,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 就连妹妹妙云也比不上他。
后来堂妹从原本的睿王妃一下成了皇帝的贵妃,还给父亲与母亲封了秦国公与秦国夫人, 他更是从原来的七品小官之子, 变成了尊贵的国公府小公爷!
从前那些出身权贵的狐朋狗友们能对他指手画脚, 如今却都要阿谀奉承,令他颇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只是进羽林卫一事,他总有些不情愿。
每日里舞刀弄枪, 不得空闲, 既没有下人左右伺候,更不能夜夜到平康坊去吃酒狎妓,一点儿也不痛快。
可这是皇帝亲自下的令, 父母也都说羽林卫里都是勋贵子弟,做做样子就罢了, 不会太过劳累, 等过了一年半载出来,便能做官去了。
无奈之下, 他只好收拾行囊,进了城郊的羽林卫营中。
原以为如今堂妹才封了贵妃, 正是最盛之时,旁人无论如何也得给他这个新晋的小公爷面子, 谁知进了军营才知道, 将军们个个铁面无私,就连对兵部尚书的侄儿也毫不留情,对他更是一副公事公办, 不肯松懈的态度。
十日的初训中,每日天未亮便起,到子时才能入睡,白日不是骑马射箭,便是扛沙袋练刀枪,直累得他苦不堪言。
好容易勉强熬过这十日,终于盼来到各处去轮岗,他被先分往大明宫去了,头一日,便遇上中秋夜宴。
这倒好,不必没日没夜的操练了,可夜里却得值守,一夜不能眠。
他已有十多日未曾睡够,今夜实在撑不住了,便趁着跟随其他侍卫巡视时,特意留意到一处隐蔽无人的偏殿,待一轮巡视后,借口解手,悄悄过来。
眼看四下无人,屋门紧闭,屋里一片漆黑,他便推门而入,预备在屋里偷偷歇一歇。
谁知才将门关上,却听一声女子轻唤:“表哥,你来了,我等了好久。”
钟灏悚然一惊,脑中顿时闪过传奇画本中见过的女妖、女鬼的故事,浑身都凉了,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黑暗中,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紧接着,一具温热的躯体便贴上他的后背,两条纤细臂膀也悄悄缠上他的腰腹。
钟灏感觉到温度,方才的惊恐渐渐平复,不由低头去碰了碰腰腹间的双臂——光滑细腻,不着寸缕!
他平日在平康坊的酒肆妓馆中混惯了,哪里还能不懂这女子要做什么?
这女子大约是个宫女,趁着宫中有事,无人注意时,在这里私会情郎,只是她那情郎不知何故,并未出现,却被他恰巧撞见了。
送上门的女人,哪有不要的道理?
黑暗中,他悄悄咽了口唾沫,默不作声,双手顺着女人的小臂向上游移,转过身便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