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谢沅锦端坐在铜镜前,指挥琉璃给她梳了个飞仙髻。
她今日的打扮比起以往来,显得端庄成熟许多。上身穿着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长袍冬衣,底下一条月牙凤尾罗裙,雪白的狐毛领围包裹住脆弱的脖颈。
“原先只觉得小姐娇软可爱,没想到经过一番妆点以后,倒是有点当家女主人的风范了。”琉璃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明艳美人,由衷赞叹道。
“我年纪还是太小。”谢沅锦边挑选着耳饰,边说道:“若是不靠衣着烘托出气势,旁人只怕要把我看得软弱可欺。”
琉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顺着她的话头问道:“小姐昨日跟老爷说要整治家风,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忠勇侯府上下百余名奴仆,都是在平反冤情后重新购置的,质量难免有些参差不齐,为此谢沅锦思索良久,好不容易想出对策。
“我一个人,哪怕长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做到事事皆亲力亲为。既如此,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从中筛选出几个好苗子,着重培养,逐步完善分工制度。”
琉璃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是要先挑拣出可以倚重的左膀右臂,再由这些臂膀,分别去管理底下的人。“照这么说来,小姐内心已经有打算扶持的人选了?”
“你等会儿看着不就知道了么?”说罢,谢沅锦便从位置上起身,前往堂屋。
侯府正堂中,整齐地站着各处的管事以及嬷嬷们。有头脸的侍婢按照等级排列,而寻常的丫鬟小厮婆子则缀在后头。
谢沅锦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径直绕过他们,走向上首摆放的红木勾莲描金椅处坐定。
“诸位皆有差事在身,我便不耽搁太多时间,直接开门见山了。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我在旧有的规章上稍事修改,重新拟定了份细则,晚些时候会交到各位管事手中。”
讲到这里,谢沅锦低下头,抿了口茶,明澈的眼眸不经意扫过在场众人的表情,然后才接续着说道:“这份细则里头,详细记载了各司的职责划分、升降与赏罚制度,以至遇到突然状况时的应变措施。因此,还望大家务必确保知悉。”
谢沅锦是宫女出身,心里十分清楚赏罚分明的重要性。下人们不以粗鄙与高贵区分,概因功论赏,论罪责罚,如此才能激发出他们干活的动力。
所以,细则中耗费最多笔墨的部分,也是升降赏罚那块。
谢沅锦延用了宫女考绩制度,规定每逢年末,各个部门间需要进行内部评选。连续三年获得优等者,可以得到升迁或是调涨月例的福利;反之,则须受到减俸,乃至于被驱逐出侯府的惩罚。
这么一来,无须谢沅锦亲自挑选,众人便会帮她推举出得力的助手。
“今日既劳师动众地召集诸位过来,自然不会让大家白跑一趟。”谢沅锦话音刚落,便有数名身强力壮的小厮,抬着装满方孔铜钱的箱笼进门。
眼看大伙儿纷纷露出期待的眼神,她遂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各处管事和嬷嬷们打赏五两银子,三等以上的丫鬟赏银二两,剩下的人则各得五百文。”
对于普通的下人而言,辛苦忙活一个月,得到的月银也不过两三百文。因此,这样的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人群中当即响起了跪地谢恩的声音。然而,谢沅锦望着面前的景象,思绪却开始飘远起来。
想要管理好庶务,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已经拟定了方案,也不能完全放心,还得在实行的过程中,视情况不断调整。
如今谢沅锦尚且能够应付得来,但考虑到她仅剩半年不到的时间便要出嫁,届时只剩谢明驰一人,府里恐怕又要乱套。
她心底其实是盼着,父亲能够再娶一门继室的。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足见女人对于家庭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
倘若谢明驰娶得贤内助,不仅能够对他的事业产生帮衬的效果,亦能有个知冷暖的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但无奈,谢明驰对亡妻玉氏用情过深,一晃十几年过去,仍旧无法接受枕边换人的事实。
想到这里,谢沅锦不禁心生疑惑,前世自己过世后,连景淮是否有再纳新妇?虽说以她对连景淮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那亿万分之一的概率。
许是因为心有灵犀,正当她想到一半时,忽见门房走至自个儿跟前,禀告道:“小姐,武贤王爷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怎么来得这样早?”谢沅锦估摸着现在应该才刚过辰时,也就是说,连景淮恐怕是一下朝,连繁重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更换,便赶了过来。
尽管谢沅锦的本意就是要晾着他,刁难他,让他吃点教训。然而两天时间过去,她的心头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
将心比心地去思考,换作谢沅锦自己,也未必有勇气去坦露前世的事情。它就像是一道伤口,哪怕你清楚地知道已经愈合了,也绝对不会轻易揭开。
“让他进来吧。”谢沅锦先是朝门房吩咐了一声,随即便遣散在场的仆众,令其回归到各自的职位上。
“琉璃,搀我回去换身家常衣裳吧。”谢沅锦略显不自在地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衣襟,道:“这套衣服太郑重了。”
“不会呀。”琉璃双目圆瞠,颇为愕然地说道:“这小姐您就有所不知了吧?凡是男人,都喜欢新鲜感。王爷看惯了您做清秀的打扮,偶然见到如此明丽的装束,肯定会眼前一亮的。”
“是么?”谢沅锦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
似乎是不满遭到质疑,琉璃拍着胸脯保证道:“那是当然的了,小姐你绝对要相信我啊!”
谢沅锦虽然心存疑窦,但终究是拗不过她,只得应允下来。
所以,当连景淮手提着礼品,大步流星踏进来时,撞见的便是,年轻姑娘身着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手捧南瓜鎏金手炉,半倚在暖炕上小憩的画面。
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从鼻腔里闷笑出声,道:“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
说实话,谢沅锦今日这身装扮,虽与年龄不相符,但整体看上去却没有丝毫违和感,反倒活脱脱穿出了女性独有的雅韵风流。
然而,或许是因为连景淮向来把她看作不经事的小姑娘,所以陡然看见她装扮得如此成熟时,便有些不习惯。
受到连景淮的揶揄后,谢沅锦非但没有生气,还正儿八经地反问道:“我看起来像小孩儿吗?”
“嗯。”连景淮顺势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说:“挺像的。”
谢沅锦闻言,登时露出天真中带有些许狡黠的笑容,道:“那叔叔,你可不能对我毛手毛脚的哦。”
谢沅锦比之连景淮,小了将近十岁,这声叔叔喊得确实不亏。
连景淮暗自咬了咬后槽牙,道:“你这小姑娘,怎么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
停顿半晌,他忽地想起什么,立即调转话锋说:“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成亲以后我还得慢、慢、调、教。”
谢沅锦听到这里,本能地想要逃避,于是便飞快转移话题道:“对了,有件事情我上回忘记问你,就是……”
“我想知道,前世在我死后,你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