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竹匆忙道谢,直接往包厢跑去。
打开包厢门,外面的烟味一下子闻不到了,干干净净的网吧包厢里,孟屿宁就坐在电脑前打游戏。
她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游戏,只看到电脑屏幕里的画面有些可怖血腥,孟屿宁修长的手指放在键盘上,有些焦躁地反复按动着,
“哥哥。”雪竹轻声叫他。
孟屿宁放在键盘上的手动作一滞,背对着她嗯了声。
雪竹走到他身边,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话,张嘴酝酿了半天,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一局游戏结束。
孟屿宁摘下头戴式耳机,转身仰头看她,声音极轻:“自己坐公交过来的吗?”
“我打的士过来的。”她说。
孟屿宁皱眉,叹气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过来,太危险了。”
雪竹故作幽默地说:“没有,司机人很好,我让他开快点他就开快点,不然我也不会过来得这么快。”
孟屿宁笑了下。
雪竹以为他是被她的话逗笑的。
“吃饭了没有?”他又问,“这附近没有肯德基,只有一家麦当劳,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麦当劳里人特别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没办法,到了过年哪哪儿都是人。
只好打包又回网吧吃。
孟屿宁将椅子让给她坐,雪竹没拒绝,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安静吃汉堡。
其实来之前想了好多话要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看见他,那些安慰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再深入人心的安慰,她也无法和他感同身受,雪竹不想以一个旁观者居高临下的姿态安慰哥哥。
最好的安慰,其实是做出比对方更底下的姿态,用自己的悲惨去换得对方的感同身受。
你看我,我比你还惨。
雪竹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总说小孩不要插手大人的事。
因为她根本想不出十全十美的方法去帮大人解决这些。她只会比大人更难过,更失望,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哥哥,我悄悄跟你说,”雪竹突然扬起笑脸说,“我爸爸妈妈最近老吵架,前几天我晚上mp4没电,听到他们吵架的内容了,原来我爸爸偷偷卖了一套家里的房子托他在深圳的朋友帮他在深圳贷款买了套房。”
莫名其妙的开场。孟屿宁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是顺着她的话问:“然后呢?”
“然后我妈妈就骂他啊,说也不知道那个朋友靠不靠谱,就把那么多钱给了朋友,我爸爸说那个朋友是他的同学不会骗她,我妈妈又说亲兄弟都有反目成仇的,更不要说只是同学。我爸爸说,他想趁着现在还拼得动的时候再赌一把,如果成功了,就可以给我们更好的条件,但是我妈妈觉得,他放弃现在的生活去冒险买房简直是个神经病。”
其实不是神经病,是别的脏话。但是雪竹知道大人的脏话不能学,就改成了神经病。
“他们说要离婚,然后说离婚以后我跟着谁,”雪竹说着说着语气就不自觉哽咽了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们真的离了婚该跟着谁。”
这些事雪竹从来没对爸爸妈妈说。
她装作没听见过,爸爸妈妈也瞒着她,但偶尔一个人睡在房间里,还是会止不住去想他们说要离婚的事情。
雪竹说完这些话,也不确定有没有安慰到孟屿宁。
他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一道阴影落下来,嘴里的汉堡只嚼了一半,雪竹突然被他干净清冽的气息包围。
孟屿宁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手覆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
他心思剔透,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目的。
她在安慰他。
用自己的不开心来治愈他的不开心。
其实孟屿宁心里是给过父亲机会的,从父母离婚后,不想给父亲太多负担,所以一直学着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在同龄人大都叛逆的十几岁,唯有他安安静静,在学校做个好学生,回到家后自己买盒饭吃,自己洗衣服叠被子,争取不用让父亲上夜班后回来还要照顾他。
他不想用叛逆和学坏来获得父亲的关注。
而是乖巧地用温柔的方式希望能让父亲少操心一些。
失望是层层叠加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就在他知道父亲打算和继母生一个孩子后,孟屿宁觉得,自己无数次的退让和忍受,再听话再优秀,其实也无法阻止父亲组建新的家庭,一个将他刨除在外的新家庭。
高三的时候他学得很辛苦,每次看到其他同学的父母想尽了办法让自己的孩子吃得好,而有的同学却还嫌弃父母做的菜不好吃,他心里也是有些生气的,生气之外的,又是更多的无力和羡慕。
父亲不管他,他就自己管自己,他努力学习,即使学累了学烦了也还是咬咬牙继续学,他不是生来的天之骄子,没有资格去对抗既定的命运,更没有资格眼高于顶地去俯视一切,只能通过这唯一的方式改变人生,逃开父亲,避免落入和父亲一样的下场。
他已经很努力去改变。
但他实在觉得父亲太过分,过分到他无法忍受。
终于累积到今天,孟屿宁选择离开,任由父亲去组建他新的家庭,从前的渴望不复存在,也就不再有任何期待。
“小竹,其实你比我好,我很羡慕你。”
孟屿宁抱着她轻声说。
“无论你的爸爸妈妈怎么吵,但有一点你不可否认的事实,那就是他们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