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沉默半瞬,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平静温淡:“赚钱?”
然后离开父亲,再不需要依赖这个家。
不止是贺筝月,其他几个人也愣了。
就连今天才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易正鹏都觉得,孟屿宁不该是为五斗米折腰,俗不堪耐的人,而该是那种飞遁鸣高,屹在山尖处,清高端方,眼高于顶的少年。
小时候上作业课,老师拟题作文题目我的理想,每个人的理想五花八门,他们都觉得孟屿宁的一定是科学家、宇航员,或是物理学家这类理性与浪漫相互碰撞的职业。
可是孟屿宁的话却在告诉他们。
他不是站在山尖处的人,他是现实中再普通不过的人,他的抱负并无多伟大,他的未来也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陈列在精致的橱柜中,展示着其他人可望不可即的昂贵物什,玫瑰与法丝绒,钻石与紫罗兰,这些别人认为他该拥有的装饰物,实则离他都太遥远。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班主任林老师看着通知单上简单的请假理由,不禁抱怨就连这最后一次的家长会都不来出席,到底有没有把孩子的高考放在心上。
捶在两侧的手忽地攥紧,又很快松开,像是看开了什么,也放下了什么。
孟屿宁的语气很轻,淡淡接过老师的抱怨。
大约没有吧。
他这么说。
林老师叹气,郑重而温柔地对他说。
巴尔扎克有句名言,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能干的人是一笔财富,对弱者是一个万丈深渊。屿宁,你的人生是在你自己手中的,这世上只有百分之一的幸运儿一出生就什么都拥有,老师和你一样,是那百分之九十九中的一个,即使没有优越的条件,很多路都被堵死,但读书这条路对你来说是通畅的,是可以改变命运的,老师相信你,在未来的不久,你会成为那百分之一。
理想这东西,只有在吃饱了饭后才有资格被拥有。
其实这些一起长大的玩伴,包括在他背上安睡的小竹都不知道,在搬来与他们相识之前,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厨师,这样他就能在父母不在家时自己做好吃的饭菜,不会挨饿也不会渴望邻居家的饭菜。
仅仅如此而已。很简单,说出来都怕人笑话。
“金融好啊,又能赚钱听着又高大上,”贺筝月还是肯定了他的选择,“等毕业后加油赚钱,我等着以后抱你大腿了。”
听她这么说,孟屿宁敛下眼帘,拾起他最常露出的微笑。
钟子涵举手:“算我一个,我也要抱大腿。”
“你抱什么抱,好好学你的医吧,”贺筝月睨了眼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你以后要是当不上主任医师,以后出去别说是协和出来的,也别说是我弟弟。”
“主任个屁,”钟子涵不屑一顾,“还稀罕谁当去。”
贺筝月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你不以这个为目标那你想干什么?”
钟子涵撇过头,不情不愿地说:“我压根就不想学医,你觉得逼一个人学他不喜欢的专业,他能学好吗?”
贺筝月不明所以:“那你为什么还学医?”
“我爸妈呗,反正我学什么由不得我自己决定,他们觉得好的适合我的我就必须咬牙学,”钟子涵叹了口长长地气,“本来以后高考完了到大学就能选择自己喜欢的,结果还是我想多了。”
“……那你喜欢什么?”
“机器人,高达那样的,”钟子涵垂眼,自嘲道,“是不是挺不靠谱?”
“这算什么,”贺筝月拍拍他的肩,“其实我当初选专业的时候想选动画专业来着,比你还不靠谱。”
钟子涵惊讶:“姐你大学不是读经管的吗?”
贺筝月一副你懂的语气:“对啊,经管。”
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他们长长的影子一直到小路最后一盏路灯口消失不见。
贺筝月看了眼仍在孟屿宁背上熟睡的雪竹,叹气说:“希望小竹以后能学她喜欢的东西吧,裴叔叔看起来是那种会支持女儿决定的人。”
“希望吧,”钟子涵撇嘴,“反正只要不跟我一样学医,她的人生还是精彩的。”
贺筝月无语至极:“要是所有学医的都像你这么消极,那咱们国家的医疗事业迟早得完蛋。”
钟子涵哼哼:“我看你学了经管,我们国家的经济水平怎么也没变低呢?”
“……钟子涵你想死!”
钟子涵嘻皮笑脸地喊:“姐夫救我啊!”
贺筝月急得要打人:“还没结婚呢,别乱叫!”
姐弟俩又像小时候那样差点打起来。
好在易正鹏稳重,牵过贺筝月,正儿八经地说:“迟早的事,小舅子说话我不能坐视不理。”
刚刚还处于狂暴中的贺筝月突然安静。
她的话在责备,可谁也听得出她口气中真正的情绪,被男朋友这句情话哄得不要太开心。
“……你什么时候跟我弟弟一样喜欢贫嘴了。”
钟子涵见这俩人眼前没他了,吊儿郎当切了声,转头也不再搭理他们,搭上孟屿宁的胳膊打算把这对情侣狠狠甩在背后:“咱们电灯泡先走一步。”
孟屿宁皱眉:“慢点,别吵醒小竹。”
“这丫头也太能睡了吧,”钟子涵懒洋洋开玩笑说,“小睡美人啊。”
孟屿宁低声笑:“是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