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嘴边扯起一个淡淡的笑,他自嘲,就是不知道,我一生做尽坏事,跟他走的是不是同一条黄泉路。
徐兰庭目光空洞,冷冷地说:我是要下地狱的,可阿竹他垂下眼帘,望着自己满是血痕的手,没有再出声。
霍焰看着他这隐隐发疯的架势,也没有再出声。他只在心底祈祷,陈竹能活着从里头出来。
手术从白天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时间像是停滞的死水,死气沉沉地笼罩着四周的一切。
霍焰已经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徐兰庭却始终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连目光都不曾变过一分。
他像是被钉在原地的一具空壳,等待着命运的答案。
是继续在人间,还是下地狱,都是一瞬间的事儿。
手术室门口不断地有人过来,也不断地有人离开。
有人劝徐兰庭去休息,也有人叹息着按按徐兰庭的肩,沉默着离开。
恍惚间,徐兰庭似乎听见了很多人的哭声。
这场天灾带走了太多人,那些埋身泥沙之中的人,有丈夫、有父亲、有母亲他们每个人,都还有留在人世间的牵挂。
但最终,被留下来的那个,才是哀莫大于心死。
徐兰庭算是他们之中最为冷静的,因为他根本不会做那个被留下的人。
此刻,竟意外平静。
直到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徐兰庭才发觉自己根本一点儿也不平静。
他骨子里的疯狂一瞬间暴涨,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那眼神,连医生都看得愣了愣。
这位先生,您是病人的
未等医生说完,徐兰庭冲上去却是跃过了医生,冲入手术室的大门。
他死了,他死了对不对?徐兰庭眼前忽地一片黑暗,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耳边只有陈竹昏迷前微不可察的一声呼唤。
他的阿竹,他的阿竹还是离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为什么要陈竹来承受这样的结局?
徐兰庭的理智原本就紧紧绷成了一条线,在揭开答案之前,他就再也撑不下去,彻底地崩溃。
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徐兰庭半跪着,不知该向何处告解自己的罪恶,不知该如何将那个干干净净的人,从地狱里换回来。
他一点儿也不想陪着陈竹去死,因为该死的那个从来是他。
陈竹活着,徐兰庭去死,这才是最公平的答案。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先生!护士拉住了徐兰庭,本以为男人要强冲进去,可就在那一瞬间,男人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忽地倒在了地上。
徐兰庭!霍焰冲过去,一把拽起昏死过去的人,你的陈竹没有死,听见了没有?徐兰庭!
霍焰看着脸色惨白的人,焦急地朝医生说:他是不是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望着医生。
医生蹲下来,探了探男人的脉搏,疲惫地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事儿,疲劳过度,睡一觉就没事儿咯。
艹,霍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恨不得往徐兰庭脸上来一拳。
冷静理智都是假的,早就疯魔了才是真的。
霍焰谢过了医生,犹豫了一会儿,又说,能不能,在陈竹那边搭个床位?
啥子?
这人见不到陈竹就得发疯。霍焰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叹气,要是方便的话,给他俩安排一个病房吧。
有水声,滴答滴答地在耳边响起。
陈竹转动着眼珠,仿佛看见了又满天的雨帘,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家仍被困在废墟中。
可是,他隐约记得,有人死命将他从废墟里挖了出来,背着他,从深渊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徐兰庭,徐兰庭
他想动,可是四肢像是被灌了水泥,僵硬无比。
好冷陈竹能够感觉得到,有冰冷的水滴一点点汇入自己的血液中,汇入他的五脏六腑,冷冰冰地凿开他虚弱的肺腑,将生机灌入他的骨血中。
实在是冷,陈竹下意识想蜷缩起来,可他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只有指尖微微颤抖着。
忽地,一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将热度一点点融进他的脉络。
先生,输完血之后您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男人低哑的声音传来,只发出一声单调的嗯。
身体没有那么冷了,指尖的温度就愈发难以忽视。
男人握着他的手,呵了口气,又吻了吻。
陈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阿竹,你看看我,好不好?
男人一遍遍地唤着陈竹的名字,不知疲倦地吻着他的指尖。
你睁开眼,看看哥哥。
阿竹,你还不醒,我就要害怕了。
如同在徐兰庭背着他的那晚,男人也是这样,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一次次哄着他不要睡。
四肢有了点儿力气,陈竹挣了挣,沉重的眼皮被艰难地推起,他望见了男人憔悴而苍白的脸。
男人的神情由最初的怔愣,到重获新生般的喜悦,都似慢放般,在陈竹眼前晃过。
阿竹,徐兰庭见陈竹睁开了眼,一边叫医生,一边摸着陈竹的脸,阿竹
陈竹艰难地别过脸,他毫不怀疑,要是他再这样盯着徐兰庭看,男人下一秒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下来。
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可不想陪着徐兰庭发疯。
医生来了一趟,检查了各项数据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陈竹看着医生奔忙的背影,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灾区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显然,徐兰庭并没有关心这些,他只是望着陈竹,浅色的瞳仁里只有陈竹一人的倒影。
陈竹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又睁开,我想见见教授。
好。徐兰庭意外柔和,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便转身吩咐人去叫人。
老教授赶过来的时候,衣服上的泥都还没干,他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握着陈竹的手都在打颤。
灾区陈竹艰难地开口,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充满希冀的面容
死伤是避免不了的。老教授叹了口气,他知道陈竹性子倔,不得不简单交代了几句现在的情况。
陈竹凝神听了一会儿,指尖握得发白。
老教授说完,看了看那个静静坐在一旁的男人。
这几天,他基本明白了男人和陈竹之间的纠葛,要说以前,他是绝不会任由陈竹跟徐兰庭这样背景复杂的男人扯上关系。
可当他看见,徐兰庭将陈竹从灾区背出来,日夜不休地守在陈竹身边,灾区的血库告急,这个男人不要命似地给陈竹输血。
眼前的男人,跟传闻中面慈心黑、手段狠毒的徐氏总裁相去甚远。
这几天,徐兰庭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只会守着陈竹的影子,寸步不离地守在陈竹身边。
教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判断。
但就冲着陈竹这一身风骨,老教授心里的疑虑也渐渐散去。
加上徐兰庭望着陈竹的眼神实在有些可怜,就像是荒漠中的人望着最后一杯水,老教授心里也难免多了些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