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像这世上所有幸福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地长大。
男人牵起女人的手,按着孩子的肩,陈竹,快些长大吧。长大了,你就懂了。
孩子崩溃地想握住女人和男人的手,不要,不要!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竹儿,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等你肩披风雨,身负期盼,历经暴风中的肃杀。
等你跃过无知的孩童时代,奔赴向滚滚的时代洪流之中。
你会懂的。
我懂,我懂的陈竹张张嘴,尝到了满嘴的泥沙腥味。
可是,我还是很想你们。
他从混沌中挣扎出一丝清明,望着越来越模糊的人影。
光与影交织,父母的身影化作了连绵的山,奔流的河,还有那条承载着无数人期盼的小路。
父辈的骨血埋在了青山绿水之中。
从此,天地江河就是孩子的父母。脚下的土地是父亲的肩,拂过的清风是母亲的吻。
可陈竹还是很寂寞,他度过了一个漫长、寂寞的童年。
而在某个孤寂的夏夜,一只狡猾的狐狸摇晃着尾巴,蹿进了少年灰暗的世界中。
陈竹,他听见男人的声音,如梦似幻,如假似真,陈竹
陈竹!
男人的低吼像一声惊雷,在陈竹耳边炸开,将他从混沌的深渊中一把拽了出来。
陈竹!
男人的声音伴随着山风,在山谷里回响。
一声声,将他带回了人间。
徐兰庭,爬行高度不够!直升机轰鸣着,在废墟之上盘旋,杨毅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
杨毅揪着徐兰庭的衣领,你找死么!
徐兰庭狠狠甩开杨毅的手,松开!
杨毅也急红了眼,听说陈竹被困的第一时间,徐兰庭就找到了他。
杨毅家里跟部队有点儿关系,灾区救援队也有他。
可杨毅没有想到,徐兰庭能疯到连命都不要。
暴雨天,直升机达不到飞行的条件,救援队就只能一步一步往灾区赶。
无数人前仆后继,奋不顾身,在第一时间挽救着无数被砂石淹没的人。
可是重灾区是在人迹罕至的山沟,救援队的速度没那么快。
杨毅还没理清思绪,就听见直升机的轰鸣声要不是他动作快,徐兰庭就真的一个人开着直升机去了灾区。
简直就是不要命!
徐兰庭!杨毅捏着徐兰庭的跳伞包不肯让他去送死,你冷静点!
杨毅。徐兰庭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放手。
在看见脚下那一片废墟后,徐兰庭竟意外冷静了下来。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理智,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疯。
男人像一台恢复运转的机器,精密地算计着一切。
风力太大,我拿不准降落的位置。
就在杨毅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听见徐兰庭说,降低飞行高度,放绳梯。
徐兰庭,你什么意思?
叫你降低飞行高度,放绳梯的意思。徐兰庭的眼始终望着脚下泥沙遍地的山河,竟妄想在茫茫四野中,找到那个人的影子。
先不说这样有多危险,就算你下去了,你也找不到他徐兰庭,你自己好好看看,底下有多大,有多乱!
徐兰庭:那又如何?
天地再大,他也能找到他的光。
看着徐兰庭固执异常的神色,杨毅拦也拦不住,只得大吼一声,徐兰庭你他妈找死!
直升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化作陈竹耳边的一声声嗡鸣声,聒噪地,强势地将他从昏睡中唤醒。
杨毅,徐兰庭回头,深深看了杨毅一眼,要是帮我照顾我妈。
滚!杨毅红着眼,你给老子活着回来。
徐兰庭沉默着,朝他一笑。
而后,男人在一片轰鸣声中,义无反顾地抓住了绳梯。
徐兰庭的身影在风雨中剧烈地摇晃着。
磅礴的山河中,他像一只渺小的飞蛾,在洪流中奋力挣扎,朝自己的那一簇烈焰奔赴。
剧烈的痛后知后觉地爬上陈竹的神经,他挣扎着睁开眼,眼前是混浊发黄的污水。
污水还在积聚,一点点没过陈竹的下巴,嘴角。
陈竹仰了仰头,发觉自己是被困在了一处狭窄的三角区,他的四肢都被泥沙死死困住,可好在,除了右腿被房梁压住,并没有其他大伤。
可是暴雨还在继续,陈竹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他看着越来越高的水线,奋力扬起了头。
不能睡,不能睡
陈竹将舌尖死死咬住,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头顶的房梁在暴风的摧残下,似乎有塌落的迹象。
陈竹能够感觉到脊背上的重量越来越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能陈竹倔犟地仰着头,他不甘心就这样埋身于废墟。
他不甘心就这样认命。
实验室的培育苗还没发芽,山区的调研还没完成,走出大山的农产品还没有打开市场。
这片土地上,还有地方被贫瘠的阴霾笼罩;还有好多孩子没有见过山外的世界;还有太多的人饥餐露宿。
不甘心,我不甘心!陈竹咬着牙,在血腥味中保持着清醒。
风雨中,被困的人凭借着一身孤勇,顽强地对抗着天灾。
不知过了多久,陈竹呛了第一口水。
污水已经爬上了他的鼻尖,本就稀薄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少。
由于缺氧,陈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边是连绵的雨声,一滴一滴,砸向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他知道自己不能低头,可是意识薄如蝉翼,只要轻轻几滴雨水,就能将他推向深渊。
不可以陈竹昏迷前,似乎看见了爷爷严厉又心痛的神情,看见了老教授眸子里期盼,看见了很多人眼中的失落。
还有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眯起,朝他望过来。
男人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模糊而飘渺。
陈竹,陈竹!
陈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看见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正奋力地撑起他头顶的房梁。
他已经分不清是幻梦还是真实,被雨水打湿的眼勉强睁开,酸涩的眼中倒映出男人狼狈的脸,还有他满是鲜血的手。
陈竹的脸被男人捧起,在风雨飘摇中,他的唇被男人撬开。
徐兰庭贴着他的唇,将空气徐徐灌入他的胸腔中。
随着第一口空气灌入肺腑,陈竹猛地咳嗽起来,积压在肺里的浊水一口一口地被吐了出来。
阿竹,哥哥来了,男人捧着陈竹满是泥水的脸,珍宝似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不怕。
阿竹,对不起。陈竹听见男人强撑着冷静的声音,宝贝,哥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