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层的阁楼,长安城里多数楼高两层,偶有三层的,再往上加层,便不是寻常人家能够随意添加的了,如琅琊王氏祖宅那座王老太爷喜欢呆的高楼就是御赐的。
看着枣糕瑟缩的的动作,卫瑶卿忍不住逗她:“往下看,往下看。”
“我……我不看,太高了。”枣糕撇过脸去,“小姐胆子大,不惧,但我们寻常人都会害怕的,那么高呢!”
“那么高啊……”她笑道,话还没有说完,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在她面上还带着笑意时,有人离她不过数尺之遥,从楼下一层跌了出去,带着愤怒、惊慌的表情跌了下去。藕粉色的流苏长裙,发髻上的绸带飘扬,那么美,那么鲜活,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但是蝴蝶会飞,跌下去的人不会飞。阁楼外用作装饰的彩绸随着她的跌落,一层一层被她向下带去,她带着无数彩绸而下,而后重重的摔到了地面上。
彩绸四散开来,那么美,却有殷红的鲜血从她身下淌了出来。
明明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在卫瑶卿眼里却无比缓慢,甚至,她还下意识的人做了个拉人的动作,却隔了数尺之遥。握了握手心,里面是空的,她没有抓住。
平时引以为傲的反应在这一刻变的无比缓慢,而后……她跳了出去。在枣糕的惊叫声中,跟着跳了下去。只有极少数人看到了第一个坠落的人,在众人方才发出惊呼,齐齐向着北侧望去时,却有无数人看到了她跳落而下。
她的跳落只是虚惊一场,虽然姿势算不得优美,却稳稳的落了地。
……
卫瑶卿听到楼里传来的惊呼声、尖叫声,质问声,哭声、吵声,但那一瞬间,那座阁楼好似离她很远。她听不到了,也不想去听,眼前只有那个躺在五色绸带上的少女。
那么美丽,那么鲜活。
“二……二姐。”她的手在发抖,面对皇城内外的围杀,这双手都不曾抖过,但眼下却在发抖。
“二姐。”她上前颤抖着将她半抱了起来,看到阁楼里不少人闻讯赶来。
“刚刚……好疼!”躺在地上少女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我……我好怕,我是姐姐,不能怕的。”
“别怕,我在呢!”卫瑶卿抱着她,听到自己在说,“以后不做姐姐了,我来做姐姐。”
流血,她不怕。她自小胆子就大,在江湖里也见了不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摸一手血也是常有的,但眼下,面前暗红色的血液让她觉得分外的刺眼,竟有不敢看的冲动。
眼看尖叫着冲来的李氏等人,被她抱在怀里的少女动了动唇,便昏死了过去。
薛大小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将了下去,好在身边的嬷嬷及时拉住了她。
“大小姐。”嬷嬷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累的险些摔将下去的少女,叹了口气,“你先歇会儿吧!”
薛大小姐靠着嬷嬷靠了会儿:“没事,我歇会儿就好,祖父看重我,我自然不能让祖父失望……”话未说完,便见贴身的婢子匆匆赶来,脸上一片焦急之色,待到婢子走到她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薛大小姐脸色大变:“快,带我过去!”
等赶到时,已经围满了人了。
“让一让!大小姐来了。”婢子在前面开道,等到一行人挤入人群时,只看到被女孩子抱在怀中昏死过去的少女,暗红色血迹飞溅四散开来。
“快叫医女来,拿怀国公府的帖子,速速回京,请御医来!”薛大小姐看的身体晃了晃,险些摔了下去。
“怎么样了?”薛大小姐上前蹲了下来,昏死过去的少女身边围着她的母亲、婶娘、姐妹还有未婚的夫婿,但这一句“怎么样了”,她是看着那个抱着少女不肯放手的女孩子问的。
薛大小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中,她就偏偏问了那个女孩子。
“二姐说……不疼了。”抱着卫二小姐的女孩子今天着了一身素色的长裙,脸色苍白,因为抱着卫二小姐,她衣袍上沾满了血迹。素白与殷红的对比分外的刺目。
“不疼了”三个字一出围观的宾客中不少人脸色大变。他们来了一会儿了,先时就注意到了,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今日生辰宴,为了喜庆,这座六层高的阁楼外悬挂了不少彩绸,她一路从上跌落,彩绸阻了不少;若是不然,直从高层跌下,说不定当场就……。
但是人虽然还活着,那句“不疼了”却让人生出害怕之感。像这等情况,疼远比“不疼了”要好得多。这么高跌下来,怎么可能不疼,除非……想到那个可能,便有不少人面露不忍之色。
医女匆匆而来,那一直抱着昏死过去的少女的女孩子这才松开了手,而后站了起来,看向众人。那一瞬间,女孩子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说她在哭吧,她表情很镇定,说她没有哭吧,眼泪却一直往外落。对比母亲李氏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声,她的眼泪是无声的,却同样让人心头一悸。
将母亲交给了同样红着眼睛落泪的身后的亲人,女孩子站在那里,苍白的脸色,素白的长裙与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交织在一起,她就这样看着众人,不知道为什么有股莫名迫人的气势,不少人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而后,便听那个女孩子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二姐是从五层被人推下去的。”
一句话,遍体生寒。
第586章 推下
眼前的一家子只是来赴宴的长安城官宦之家中最普通的一家,从高楼跌落的少女不宜远行,薛大小姐早已派人赶回长安拿着怀国公府的帖子去请御医了,痛哭到声嘶力竭的母亲昏死了过去,被一同抬去了内室。
跌落的少女方才及笄,定下亲事不久,出身不凡却不良于行的未婚夫婿早已匆匆赶来,陪伴少女左右,却也应了那一句“有情有义”。
崔夫人抿了抿唇,这等时候,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不会出面干预,姿态也一如既往的端庄,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但紧抿的双唇还是泄露了一丝她真实的心绪。
在一片慌乱之中,有一个人却一直很安静,是跌落下来的女孩子的亲妹妹,将昏厥的母亲和姐姐交给身边的亲人之后,她没有跟进内室,还站在原地,站在血泊里,身边贴身的丫鬟眼里有明显的慌乱和害怕,却还是咬紧牙关,站在自家小姐左右,看着倒也有意思,这丫鬟似乎十分信任自家的小姐。
素白衣裙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她并未处理,就站在那里,衬着那略显几丝病态、苍白的脸色,眼睛更是亮的惊人。
“我二姐是被人推下来的,出事的时候我在顶层休息,二姐从楼下被人推落之后,楼下还有推倒物什的声音。”她站在那里,说道。
这句话比先前那一句“我二姐是从五层被人推下去的”说的更详细,却同样的如先前那般让人从脚底生出了一股寒意,一如方才那一句出口时,众人蓦地一静,也不知道这寒意从何而来。
即便尝试过不让王十九娘看到这样的情形,奈何小姑娘虽然害怕,跑的却快,在王栩还没拉住她时,已经冲到北侧往下看去了,自然也看到了那摔落在地面上的人,美丽、鲜活,如果不是那四溅开来的血迹,真是漂亮的惊人。
小姑娘明显是害怕的,以至于抱紧七兄的手不肯撒手,但纵使害怕也跟了下来。王栩见她敢下来,倒也没有拦她,琅琊王氏子弟,不论男女,小小年纪,害怕却依然肯迈足,总是好的。
或许孩子的感觉更敏锐,孩子所出之言也更没有顾忌,她抱紧王栩的手,人往他身边靠了靠:“七兄,突然冷呢!”
对啊,突然冷呢!在场的人都是这样的感觉,那个一点都不在意身上都是血的女孩子站在那里,每一次开口,都让人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第一次开口,正逢上李氏哭的昏厥了过去,她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的让一同来赴宴的婶娘、姐姐、二姐未婚的夫婿去了内室,自己却没有去。
待到内室安排妥当了,她再一次开口了,这一次,没有谁来打断她的话了。从内室走出来的薛大小姐脚下一滞,看着那个女孩子:“卫六小姐,你先将衣裙换了吧!”
她带着沾染一身的血迹站在那里,总让人觉得有些心慌。虽说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早有人告诉她了,卫二小姐跌下来的时候,这个女孩子也跟着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