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秋眼见他越走越远,便是站在桥上最高处,也只能望见东栅要顺流而下的大船一点帆尖。
这次钟应忱的离去,好似和先前都不一样,不是寻常的空落落,而是无底的空泛,急等着一个人的归来才能填补。
池小秋怕吵醒了旁人,便回来也是捻手捻脚,连关门都屏息凝气,生怕气儿大了,便吹醒了韩玉娘。
可天不遂人愿,她方溜到门前,韩玉娘屋中的门就开得正好,蹙眉问她:“怎么起得这样早?”
池小秋见当真惊醒了她,只能支吾道:“我才往厨下里头去找柴火。”
这理由不伦不类,好在该是把韩玉娘混过了,她也不再追问。
池小秋忙进了房,鞋子踢到地上,见天光大亮,自然也睡不着,干脆翻起来,想往店里去。
咚得一声,一路捂在怀里的签筒被带翻,洒了一地,池小秋这才想起还有个物事,忙挨个都拾起来。
烛火加着外面乍亮的天,池小秋这才算是看清楚了。
这一根根签也不知是什么木头磨出来的,带着天然的纹理,古朴可爱,上面细细雕刻着一样样花草,纹路细致,连绽开的花丝都刻得生动,下面写着各色诗文。
池小秋展了旁边的纸条,一样样看,全是她不甚明白的。
这次考试于钟应忱何等重要,池小秋心知肚明,却还要费上心思,给她刻了整套斗草签。
她想了想,原是往店里去的脚步改了方向,直往做竹木器的铺子而奔。
桑罗山等了两日,终于等得池小秋上门来,她手里头仍拿着一张花笺,说起菜名来自信又利落。
“山海羹,梅花汤饼,元修菜,黄云英…”池小秋一道道菜名报得响亮,让这本来颇有文采风致的名字,也少了些末韵。
这反差十分有趣,桑家太太不自觉一笑。
池小秋立时对这桑府夫人多了好感,将她跟各府的太太比对了一番,直接把她的排名拉到了高太太之后。
会笑的人总不会多来难为她。
果然桑府太太生得和软的美人模样,虽然已近年暮,声音也十分温柔,看了一眼下首正低头饮茶的自家儿子,指着山海羹笑问:“这是道什么菜?”
“用山上的笋蕨和水里的鱼虾一道做出来,因为有山有海,就叫做山海羹。”
“这名儿倒好。”
这些名儿都是钟应忱拟出来的,自然是好。
池小秋笑弯了眼睛:“太太好眼光。”
“这也是你想出来的?”桑府太太果真如钟应忱所说,对那斗草签十分感兴趣。
她只一看那上头的花便认了出来:“这不是长春?”
桑府太太挨个看过去,竟能认出来大半:“鼓子花,沙参,香薷,观音柳,罗汉松…”
她将签子两两合在一起:“长春对半夏,观音柳对罗汉松,可这沙参…”(1)
池小秋正好记得这个,便接道:“沙参别名铃信草。”
桑太太立时恍然:“那不就是这个么!”
池小秋见桑太太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自家也高兴。
桑太太手里拿的,并不是钟应忱前先时候与她那个。
只瞧着那斗草签边缘处都磨得这样光滑,池小秋就知道钟应忱在这签子上费了多少功夫。
想了半日,钟应忱送给她的,她怎么也不舍得给人,干脆就请了木器匠人,重又仿着做了一个。原本拿出时还有些忐忑,这会见桑府太太也一般欢喜,便悄松出口气。
桑府太太忙着看新得的斗草签,连池小秋问她菜单有无要改的,都没回过神来。
她只得看向半晌静听,从没开口的桑罗山。
“池姑娘这单子拟得甚合家母之意,定金先行送到,若有要采买的,姑娘便使人上府里来,说与我便是。”
桑罗山这一番话,池小秋既得了好处,又多了钱,对这桑府里诸人的好感不断飙升。
桑破庐一边将她往外送,一边默然。
池小秋便趁着这时候,好好看了一下这桑家宅子,她在外只听过徐家花园子,不想桑府精致处比它更甚。
桑罗山见她对这治园之道颇有兴趣,便道:“家母闲时便赋时于治园,每到闲时,就随意捡着一片地方,拆了山亭石溪,重布其中,这片地方再过几月来看,便又换了一番光景了。”
池小秋终于明白,为什么桑家花园子不显露人前了。
人家府上这花园子拆了重盖,就如她换个花瓶擦个架子一般容易,便养上几盆花,开了也能再开个宴。
啧啧啧,这大户人家的日子,闲也闲得这样费钱。
“池姑娘自家开店,可有烦难处?”
嗯?
池小秋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桑罗山方才问得是她店里,忙摇头:“ 并没什么烦难处——便有,忱哥二姨师傅小齐哥惠姐都来帮我。”
不过几天,原本以为是孤家寡人的池小秋,忽然就冒出了许多亲戚,桑庐山不禁放慢了脚步。
这忱哥小齐哥,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