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无意上场,雀占鸠巢难免手忙脚乱。直到下到那招小飞,他才放下了心中的焦虑,想着最坏也不过是输棋,能与棋圣一战,诚也不亏,全身心投入棋局之中,下出了那招妙手。那之后他每一手都越下越精彩,越下越奔放,然而棋局很快就收官了,谢榆懊恼他还有几步好棋,没来得及摆在台上。
“你啊,让我想起了刚来日本的我自己。”吴清水的声音悠缓地像一首古琴,“当时的传统围棋僵硬刻板。我不愿意下那种棋,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下,在棋盘上找寻出路……人总是可以在棋盘上找到自己的,不要心急。”
“……找到自己?”
“你的棋在这里。”吴清水指了指他的心。“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下出不是你的棋。你的棋就是你的棋,跟谁都不一样,谁也抢不走。你所要做的就是勇敢地把它下出来,总有一天,它们会回报你。”
谢榆被深深地打动了,仿佛一直行走在迷雾中,突然见到了一丝光明。
“小后生,下得不错。”吴清水慈祥地微笑道。
“是……是么?”谢榆简直不敢相信。
吴清水裂开没牙的嘴,哈哈一笑:“当然。我在你的年纪,下得比你差远了。”
谢榆自然不相信他的话,心中却很熨帖:“我哥哥比我下得好。”
“你哥哥下得好,那是他的事,你是你,他是他,不要总跟他去比较。你要想,你哥哥下的再好,他能下出你的棋吗?棋盘这么大,全是他家的了吗?他不是你,你的棋自有自己的风骨。再说,你还有长长的一辈子,三十年东风,三十年西风,一时的输赢,不要紧的,你即使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你自己的棋。”
谢榆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最近的确深陷于自我怀疑的泥沼。纵使他千万次对自己说,慢慢来,不要怕,可是他连一场可以为之骄傲的胜利都没有啊!魏柯的态度又在围甲联赛前后经历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他成日诚惶诚恐:哥哥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我真的不够好?因为我不够好,我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所以他不肯让我上场,不肯让我亲自下棋,甚至连我的想法都不愿意听。到底是我不愿意做他的替身了,还是他觉得我没有独立的价值?
谢榆被关在“魏柯”这个身份里,仿佛被囚禁在高塔上,没有人知道他,没有人了解他的棋,没有人跟他交手,他只是在日复一日地闭门造车,他又怎么能知道他的棋力究竟怎样?
吴清水的话让他茅塞顿开——闭门造车又怎样?
他要造自己的车!
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车!
谢榆解开了心结,嗫嚅半晌,又问:“那六合之棋可以教给我吗?”
“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吴清水的半边脸隐在灯下,晦暗不清。“这世上的棋手,分为三类。第一类人,看棋看输赢。只要能赢,他们能下出任何步法,就像做人,为了成功能做出任何事情。而棋道和人道恰恰讲究一个有所不为,所以他们离棋道最远。”
谢榆学棋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奇怪的理论。围棋成为艺术之前,首先是竞技比赛,输赢自然第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