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去几家?”上了车, 顾之晏问她。
“今天先去五家,看看情况。”
沈娇宁在笔记本上写了很多, 但出门时并没有把本子带上, 只把各报刊地址那页撕下来放在口袋里。出去谈判, 首先不能露怯。
她选择的第一家是个小报社, 她觉得一开始也许还不熟练,选择难度小一些的报社可以练练手,其次是, 即便谈不成,损失也小一些。
接待他们的是一名记者,看到是两个亚洲人, 懒散地问:“是什么新闻?”
沈娇宁说了一遍, 顾之晏翻译道:“是一部新舞剧,它突破了传统的古典芭蕾, 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创新。贵报社假如可以前来记录并报道这次演出……”
他用词精准,发音流利, 不但沈娇宁心里默默点头,连记者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记者还是打断他:“抱歉,我先问一下,你们是亚裔英国人吗?是这里的舞团有了新作品?”
“不是的, 我们是中国舞者, 带来了中国的芭蕾舞剧。”
记者便吃惊地说:“中国!天哪,那里也有芭蕾吗?你们是穿长袍马褂跳舞吗?”
他们只好解释:“虽然不是浪漫舞衣或古典舞衣,但也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女孩子们也穿漂亮的裙子, 非要说的话,和浪漫舞衣更接近一些。”
古典舞衣是指《天鹅湖》等舞剧中的舞衣,裙子的长度在膝盖以上,有多层纱布,浪漫舞衣则长及脚踝。《森灵》中女舞者的裙子长度到小腿,只有单层丝绸布料,沈娇宁只能这么形容。
事实上,要是过来演出《白毛女》,里面还真有人穿长袍马褂……
记者像在听什么奇闻似的:“哦哦哦。”
他随即又道:“虽然你们说得好像很有吸引力,但是我不能去。我得报道人们更关心的新闻,这是我的工作,不能感情用事,抱歉,两位来自中国的客人。”他站起来,表情无奈地摊手摇头,准备送客。
第一家会被拒绝,也算是有心理准备。然而等他们又去了其他三家,才知道这第一家报社的记者已经是最客气最温和的了,也许是因为这一家没有名气,业务量少,记者才有空坐下来跟他们交流。
第四家报社根本就没让他们坐下来,听明来意,直接而略带傲慢道:“芭蕾舞剧我们一般只报道当地舞团,你们知道的,这里有全国最优秀的舞团。”有了最优秀的舞团,为什么还要去报道那些不入流的舞剧呢?
当然他们不是完全不报道,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可以立刻发表嘲讽奚落的文章,以此来衬托当地舞团的优秀。这些他当然不会告诉那两个亚洲人。
沈娇宁从这家报社出来,就跟顾之晏说:“下一家你不用翻译了,我自己来。”
“嗯?你会英文?”他知道沈娇宁会法语,猜测她可能不会英文,才毛遂自荐给她当翻译。
“我学的是美式英语,在这里说担心会被他们歧视才让你翻译。”这里的绅士们不但喜欢歧视亚洲人,也看不起美式发音,觉得伦敦腔才是最纯正的英文,“但下一家是专门的舞蹈类杂志社,可能会用到很多专业术语,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娇宁当然会英语,她上一世不知道接触过多少外国舞者和评委,最常用的就是英语,她当时一心要在国外当首席,自然要把这门语言学好。芭蕾在法国有很深的根基,且术语多用法语,她就把法语学了。
后来一直到车祸之后,去戏剧学院舞剧系任教,那里的整体学术氛围偏向俄国,著名戏剧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雕塑就立在校园里,芭蕾也更倾向俄国流派,她为了深入学术研究,又学了两年俄语。
说起来,她虽然不是融会贯通所有舞种的全能型舞者,但在芭蕾上,也能称一句集大成,对俄法英美等几大流派都有深入研究。
他们正在前往第五家杂志社的路上,这是原定的最后一家。
沈娇宁道:“其实你会英语还挺让我意外的,你那会儿不应该都学俄语吗?”
“最开始是学的俄语,后来我想,虽说要向老大哥学习没错,但是如果永远只是学他们,那不是永远会比他们慢一步吗?”顾之晏道,“当时都说老美厉害,我觉得既然厉害,那就要知道他们为什么厉害,所以想办法学了英语。可惜那个老师是伦敦回去的,没能告诉我很多关于美国的情况。”
“那时候你几岁?”沈娇宁有点奇怪,他青年时期,应该已经快开始那十年了,居然还能有机会把英文练得这么好。
“大概十岁或者十一岁吧。”
那会儿学校还在正常授课,大学教授是很值得尊敬的人物,且有很多学者为了报效祖国,从海外回来。
他竟然这么小就开始考虑国家大事了!
沈娇宁有点佩服,又想到自己是为了舞蹈,而他是为了祖国繁荣富强,最后竟然殊途同归地学了外语。
好在,学的这些东西还能派上用场。
这家舞蹈类杂志社比前几天报社安静许多,听说他们是有舞剧要上演,并没有直接回绝或随便打发个记者过来,竟然是杂志的主编直接跟他们交流。
沈娇宁深吸一口气,保持淡定,进入会谈室与主编交流。
这次果然用了很多芭蕾术语,探讨得非常专业深入,甚至有几个单词并不是英文,顾之晏猜测可能是法文。
他在旁边听下来,发现她跟专门的舞蹈杂志主编沟通十分顺畅,丝毫没有畏惧,全程自信大方,谈笑自如。
主编是个四十上下的女性,齐肩的金色头发,蓝眼睛,化了精致得体的妆容,衣着西装,十分知性。
沈娇宁不动声色地跳过她言语中设下的陷阱,巧妙化解了好几次角度刁钻的问题,对方虽然还在继续刁难,但沈娇宁觉得,她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这家杂志社极有可能会前往观看并报道演出。
专业舞蹈杂志的评论,在她看来十分重要。
然而主编突然话题一转,从舞剧移到了沈娇宁旁边的顾之晏身上,问他:“这位英俊的先生,我今晚有空,可以有幸与你共进晚餐吗?晚上来我家,我给你们报道舞剧,而且保证都是正面评价。”
沈娇宁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当然明白这个邀请是什么意思,加重了语气:“ms. windsor……”
顾之晏却握住她的手,更为直接地说:“sorry,she's my wife.”
主编的目光在他们的双手上打量,也说了抱歉:“没看到你戴婚戒,以为你还是单身。”
话虽如此,她依然给顾之晏递了个人名片,而没有给刚刚一直跟她沟通的沈娇宁:“看起来这次演出对你们挺重要的,留个名片吧,再考虑一下。我还认识另外一些报社和杂志社的编辑,可以给你们引荐。”
顾之晏缓慢而有力地把名片推回去,揽着沈娇宁,带她走出这家杂志社。
沈娇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气得胸口疼,太阳穴砰砰直跳,呼吸的异乡的空气,里面似乎还带着大西洋海水的咸腥味。
报社自荐失败,她没能把舞剧推销出去,反倒是陪她过来的男人被英国老女人给看上了!
她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想想又有点难过,怎么会这样呢?那个温莎主编,明明应该快要同意了啊,就是故意给她这种错觉,然后再打击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