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其实就是兵,不过是拿笔的兵,用谋策的兵。
士则该辟守疆土,则该为生民筹谋百年,而不是只为一己私心。
乔用之跟乔景说过,许多人入了朝堂,时间一久就会忘了自己在为谁勾心斗角,在为谁无所不用其极,包括他也不例外。
经过裴舜钦那番话,乔景这才意识到刚刚她也忘了。
她刚才只想到不能放任陆渊势大,要想办法制衡他的力量,却没考虑过这一切对当地的百姓到底意味着什么。
乔景追出院子,裴舜钦在她前面走得飞快,她不好直接出声喊住他,只得一路小跑赶了上去。
“慢点!”她气喘吁吁地追上前一把拉住了裴舜钦衣袖。
“气死我了。”裴舜钦将她的手甩开,沉着脸说:“我要下山,在这地方读书没意思。”
“什么?!”乔景惊呼出声,万没想到裴舜钦气到了这个地步。
裴舜钦郁郁呼出口气,握起一拳砸到池边的柳树上,反问乔景道:“你还看不透吗?青崖书院根本就不是给人读书的地方!”
乔景听得骤然一默。
她晓得裴舜钦说的是对的。
岑寂来此是为了寻找自己日后的可用之人,陆可明来此是陆渊在为他仕途铺路,剩下的人亦是为了功名而不是学问。
更不用说辛九山进京后就毫不迟疑地投入了陆渊麾下,成为了陆渊攻击岑安的一柄利剑。
裴舜钦轻蔑嗤笑了一声,“我看宣城里教小儿之乎者也的落地秀才,都比这儿干净得多。”
“落地秀才是求而不得。”乔景手背在身后,低低说着踢了下脚下的石子。
裴舜钦被乔景这话呛得不轻。
“你也要和我过不去?”他没好气地戳了下乔景额头。
乔景脑袋往后稍稍一仰,无奈笑着抓住了裴舜钦的手。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她问,“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裴舜钦自是听过这句话,他明白乔景是在告诉他人活在这世间就是会有千般万般的难受,不可能事事都如自己所愿,但仍是觉得难受。
他闷声嘟囔道:“是他们不对。”
“没有那么简单的对与不对,”乔景浅浅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错综复杂,难分对错,就像岑相的新法,你能说他是一无是处,或是完美无缺的吗?不可以。”
“就像乔相任宰执的十五年间大齐国库充盈了三倍,却让我朝与东族牵了纳岁约,每年冬天都要名为岁赐,实为纳贡的给东族百万贯,你能单纯地说他做的对或不对吗?不可以。”
“有很多事情,就是不可以一言以蔽之。”乔景也认了真。
“你爹是个有风骨的人,也是个清正的好官,所以他能把你教得这么好,能让他治下的几个地方的百姓都对他赞不绝口。”
“但他无法在京城生存下去,他的才能只能惠及一方,无法荫泽全部百姓。”
裴舜钦不屑地扭过了脸,“京城那地方那么脏,不在那儿又怎么了?”
“不错,京城是脏,但就是那个你瞧不上的地方,日夜不停地向各路,各镇传达着他们决策和指令。”
“齐朝可以传袭百年而日盛,就是靠的无数个在人心的泥潭里挣扎的人。”
裴舜钦不愿就此被乔景说服,他反问她道:“那你是觉得不同流合污就没有个太平盛世吗?”
“你明明知道何为污,何为人心,你与我尚且时有龃龉,更何况关乎万千人命的国家大事?”乔景失望地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裴舜钦到底是和她不同世界的人。
她已经看惯了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她的世界不是黑白分明,而裴舜钦却是。
她迟早要成为在泥潭里挣扎的人。
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在试图将裴舜钦一起拉入泥潭吗?
乔景念及此处,忽然一凛。
“算了,”她一歪头,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书院日后确实难有太平日子,我们及早抽身也好。”
不错,他要及早抽身,她望他早早抽身,再也不会见到这样肮脏的人心。
乔景虽然在笑,眼角眉梢却有种藏不住的哀戚,裴舜钦没来由地一慌,不顾光天化日,手抚上了乔景的脸颊。
“你怎么了?”他担心地问。
“没怎么……”乔景匆匆回答着,不想裴舜钦多想,赶紧拍下他的手,瞪他一眼轻嗔道:“你又动手动脚,小心被人碰见。”
裴舜钦放下心来,顺势调侃道:“等我以后把你娶进门,就是动手动脚被人撞见了也不怕什么。”
“你……!”乔景又羞又气,她轻踹裴舜钦一脚,转身就走。
裴舜钦在她身后轻轻地笑,她听着他的笑声,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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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按时出现的更新~
朝堂之事参考的是北宋的数次变法,看看就行,不要认真,毕竟我也不是历史系的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