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漏的铜簪也染上了夜的凉,凉得像霜。
她用簪子轻敲着窗檐,用极轻的声音认真念道:“小姐,今日不用出门了,裴家二公子出门访学,暂时回不来……”
念罢,她自嘲笑着摇了一下头。
从那日至今快要半年,这是乔景第一次有胆子回想当时的场景,即使当时的一切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罢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她重新将发簪插回鬓边,深深叹了口气。
乔景往长街尽头望,长街越远越狭,最后与溶溶的夜色融成了一片黑影。时不时有人从那片影子里走出来,走过她窗下,再走到远处,她在窗边散漫等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等。
一个颀长的身影影影绰绰出现在长街那一边,乔景心一凛,莫名觉得他就是裴舜钦。
她立直望去,来人的身形在月光下逐渐清晰,裴舜钦形色匆匆,专心看着前面的路,像是要去做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她连忙一矮头躲在了窗户后面。
裴舜钦明明离客栈还有老远的距离,乔景却觉得自己好像能听见他匆忙的脚步声,她望向门口,竟然觉得这不知何时会被敲响的门让她感到了一点紧张。
她轻咬下唇微微一忖,按下擂鼓般的心跳声,快步走到了门前。
与裴舜钦朝夕相处半载,乔景早已熟悉了他的脚步声。她侧耳细听,等了没一会儿就分辨出了裴舜钦的声音。
一下,一下,一下,裴舜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晰,直到门纸上隐隐约约映出了他的影子。
声音停了,乔景猜他在准备敲门,便骤然将门从里面拉了开。
她已经知道来人是裴舜钦,可真看到他站在门口,她仍是高兴不已。
“你回来了!”她笑着问候。
裴舜钦举着手臂打算敲门,不妨乔景早已守在了门口。面前的姑娘笑靥如花,眼角眉梢有着藏也藏不住的雀跃,他一愣,瞬觉满身的尘土都被这个笑扫得一干二净。
他放下半举的手,讷讷答应一声,破天荒地变得笨口拙舌了。
裴舜钦额上还沁着晶亮的汗,一天下来累得鬓旁都散出了些碎发,乔景瞧着心疼,手上将他拉进房里,嘴上却嗔道:“我都等你好久了!”
似嗔还娇,裴舜钦也不知自己是累得太狠了还是被迷了心,只是任由乔景牵着他衣袖将他摁着在桌边坐下。
没来由地,这种情形让他觉得很是熟悉。
乔景倒好杯热茶递过去,见裴舜钦在愣神,忍不住伸指轻推了下他额头。
“发什么呆?先喝口热茶,外面冷。”
裴舜钦接过茶啜一口,清香热烫的茶气终于叫他清明想到了为何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
这不就是他爹每晚急吼吼回府的日常么!
他爹勤于政事,有时在官府处理文书到很晚还不归家,小时每晚他娘一边陪他一边等他爹,等到他爹快回来时,他娘总会恶作剧般守在门口吓他爹一跳,然后再亲亲热热地问他些琐事闲话。
有人等着原来是这种感觉吗?难怪他那不苟言笑的爹就每天回家时会笑一笑。
裴舜钦觉得自己好像体会到了种除非乐在其中,不然别人懂不了的乐趣。
“你吃饭了没?”
乔景问他,一脸关切,他摇摇头,很想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那我去叫伙计送点饭菜上来。”
裴舜钦回来得这么快,乔景猜他没吃晚饭就急着往山下赶,说着便起身往外走,不想没走两步手臂就被裴舜钦拉住了。
她不解回头,裴舜钦看着她笑了一笑。
“你等了我很久?”
裴舜钦的眼神里有种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乔景脸一热,移眸躲开了他的目光。
“没认真等。”
她别扭说着,轻轻挣开了裴舜钦的手。裴舜钦看着乔景自去忙碌的背影,低头有几分得意的扬唇笑了。
他晓得她认真等了。
她不认真等,不会那样出现在门口。
他记得他娘是怎样等他爹的。
这一刻,他懂了很多他以前不懂的事情。
比如说为什么他爹半夜三更不睡衙门要回家,为什么明明衙门有饭吃还硬要饿着回来吃家里的饭。
裴舜钦捏了捏酸疼的腿,忽然有点儿嫉妒他爹。
因为他爹天天都有人等,而他只得这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儿,还是误打误撞撞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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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色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