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的王公贵族自诩清高,向来只听清曲,至于杂剧百戏,在他们眼中则是穷人家粗鄙劣俗的消遣。
所以乔景怎么也想不到裴舜钦会将她带到一家杂剧馆。
隔着门帘都能闻到里面热烘烘的汗臭味,乔景嫌弃地皱起眉头,里面传出声震天的叫好,她吓得肩膀一抖。
“走!”
裴舜钦完全没注意到她有些勉强的脸色,兴冲冲地快步走进了杂剧馆,乔景念着约法三章在先,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杂剧馆里烛火亮若白昼,一个戏台搭在最里面,台下前面几排放着椅子小几,后面则都摆着条凳。
馆子里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脚。众人聚精会神地盯着戏台,更有甚者用手圈着柱子,撑起身体使劲向前张望。
这儿的人大多身着朴素短打,一看就是白天卖完力气,晚上到这儿来乐呵乐呵。
“两位爷可要茶?”
乔景正在七荤八素地打量周遭环境,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向他们行了个礼。
“要天茶。”裴舜钦说。
“得嘞,里面请!”
男子眼睛眯得一笑,伸手示意两人跟他走。
乔景不懂什么是天茶,便只管跟着裴舜钦往里走。戏台上隆隆呛呛吹打得热闹不已,中年男子将两人引到一排甚靠中间的两个位置,乔景坐下时看到身后坐着一个脸儿涂得白白的,穿着打扮甚是艳俗的少妇,心下吃了一惊。
得是怎样的人家,才会让妇人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
一个小童小跑上前为两人斟茶水,乔景有些渴,不作他想便端起了茶盅,茶水入口甚是粗涩,她一口哽住,皱着眉头勉强咽了下去。
这“天茶”比涮锅水还难喝,乔景有点儿恼火,就见裴舜钦瞧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来壶碧螺春,再来份广寒糕。”
裴舜钦憋着笑吩咐男子,男子答应一声,小童跟着唱一声喏,便收走了刚刚才上的茶碗。
乔景虽是不懂规矩,但也猜到自己刚刚的举动露了怯,她尴尬咳嗽一声,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透。
“天茶是什么意思?那小孩儿把茶碗收走又是什么意思?”她马上不耻下问。
裴舜钦轻笑道:“杂剧馆的客人分四档,天、上、中、品,最好的位置茶水费也最贵,至于品茶客,进门交十五文就可看戏了。”
“进门者皆客,所以无论何人进门总会上一杯茶的,但进门茶肯定用不了什么好茶叶,所以这茶我一般都是看看,并不喝。”
乔景恍然大悟。
说话间方才那小童端来了裴舜钦点的东西,乔景注意到他上一次用的茶壶是普通白瓷壶,而这回是精致许多的青釉壶,便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果然这茶入口清甜,较之上杯好了百倍。
既来之则安之,乔景捡起块糕点,就着清茶认真看起了戏。台上唱念做打甚是流畅通俗,她正看着投入,不妨刚才伺候的小童又端来了一份红米糕。
她以为他上错了,便好心提醒道:“哥儿,我们没点这个。”
结果小童望着裴舜钦道:“是后面的夫人送给这位公子的。”
乔景一怔,立时看向身后,身后却只剩一把空椅。她茫然看向裴舜钦,见他在看斜后方,便跟着他目光看了过去。
之前坐在两人后面的妇人已经站到了一个出口的门帘前,她一双水眸含情望着裴舜钦,见他也在看自己,便娇羞一笑朝他矮身一福,随即款款摆身走出了杂剧馆。
裴舜钦摇头轻笑一声,转过来坐正了身体。
乔景何曾碰到过这场面?!她震惊万分地饮口茶,竟怀疑起刚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她没看错吧?!
这妇人又送东西,又送眼风,意思是看上了裴舜钦吗?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行径,会不会也太放浪太大胆了点?!
裴舜钦神色自若地将手伸向妇人送的红米糕,乔景余光瞥见,想也不想就拍了一下他的手。
她这下打得一声脆响,裴舜钦疼得一嘶,朝她不满道:“你干嘛!”
“我干嘛?”乔景甚是不可置信地反问。
她还想知道他在干嘛呢!
他难不成不知道那妇人这番殷勤是什么意思吗?
裴舜钦白她一眼,拿起块红米糕塞进了嘴里,“反正我们明天就上山,也不会再来这儿了。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乔景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她……你?”她结巴地指指红米糕,又指指裴舜钦。
裴舜钦轻描淡写道:“她看上我了,我知道她看上我了,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你这么不当一回事,是不是对这种事儿已经司空见惯了。”乔景幽幽地套话。
“那是。”裴舜钦骄傲地一仰下巴,忽然将脸伸到乔景跟前矜矜自夸道:“本公子这张脸可不是白长这么俊的。”
乔景头一次觉得裴舜钦这张俊脸那么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