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尽兴高歌的众人,一下子静如死寂,当进入暗影时,他们不是没想过牺牲,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知道的秘密太多而被灭口,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一点都不悲壮,一点都不值得。
卓皖南给了七十二卫一个选择,要么干了这最后一杯毒酒,把那些秘密带到下辈子去,要么拿上手中的剑,过一辈子亡命天涯的日子。
然后他率先一饮而尽。
胡绯是第二个选择喝下酒的人,他不知道其他人的选择,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死。
他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上醒来,身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芸娘,芸娘告诉他,卓皖南在酒里下的毒,是一种叫“诉魂烧”的烈酒,这种酒能至人呈假死状两个时辰,选择喝了酒的人,实际上是逃过了一劫,但选择拿刀搏命的人,均已被埋伏在暗影府衙外的禁军守卫诛杀了。
胡绯问,卓皖南呢?
芸娘只是叹气,胡绯便明白了。
七十二卫都可以假死,在被仵作验过后,大概率就抛至乱坟茔了,可卓皖南不一样,他只有真的死了,死在卓家坟冢,死在黄土堆里,才有可能使卓家其他族人,不被牵连。
所以只有卓皖南的那杯毒酒是真的。
可卓皖南还是低估了皇上要彻底除掉暗影的心,胡绯不知道事情是如何败露的,但当他和芸娘逃至天都城郊外时,追兵就到了。
“然后呢?”颜瞳听得入迷。
然后……芸娘为了掩护他逃走,掉下了悬崖。
从那之后,胡绯远逃南洋,再没有回过大黎。
直到几个月前,他从别人口中听说一件事,得知芸娘或许还活着,这才起了重回大黎的心。
“那七十二卫中,其他的人你可知道谁的下落?”
胡绯摇了摇头,“当年这件事被压了下来,几乎没有什么动静,所以能探听的消息极为有限,或许只剩我一个了也说不定。”
颜瞳思索着,“那也就是说,暗影还是极有可能存在的。”他摸了摸下巴,“不过倒是有一点说不通,按芸娘的说法当年除了喝毒酒的人之外,所有人都被杀了,那现在以暗影之名行事的就只可能是那些喝了毒酒的人之中的,可卓老将军当年也算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了,今日又为何会以暗影之名来陷害卓家呢?”
胡绯红着眼,“不会的,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无一不念着卓老将军的好,所以刺杀的人绝对不是当年暗影中人。”
颜瞳一怔,“那箭上的狼头你又怎么解释?你应该知道那东西是不可能复制的。”
“我不知道。”胡绯垂下眼来,“当年接到圣旨后,所有兵器、资料、带有暗影痕迹的东西,包括府衙都被毁掉了。”
“你亲眼见到了?”
“府衙是在七十二卫被杀后才毁掉的,但兵器和资料确实是在我眼睛下被焚烧的,当时在场的还有卓老将军,和其他几位弟兄。我亲眼看着它们烧尽,熄灭……”
“可箭头总是能被留下的吧!”颜瞳突然叫了一声,“暗影的武器都是特质的,虽然木质的箭杆会被烧毁,但钢制的箭头是会被留下的!”
“……”胡绯忽然语塞。
颜瞳激动的站了起来,在屋子中转了几圈,“你还记不记得焚烧后剩下的灰烬是怎么处理的?”
胡绯唇角颤抖,努力去回想,当时焚烧的规模很大,所拥有的竹简资料和工具、兵器都是在一起焚烧的。
对了!他想起来……“被填埋了。对……当时是在城外一处挖了一个深坑,东西是在那烧的,然后用土掩埋了!”
颜瞳心中一喜,上前握住他的肩,“太好了!你应该还记得那个位置吧!快带我去!”
胡绯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已有二十年未归故土,但他应该还能找到当年的那条路。
他虽然不是为暗影而来,但既然有人以暗影之名行奸诈之事,他就绝不能袖手旁观。
从卓皖南那偷来的二十载光阴,是该还给卓家了。
颜瞳带着人手奔向城外时,有另一伙人驾着马穿过天都城闹市街,停在了寒王府的大门前。
为首的人上前敲了敲,他道,“北境寒州的加急信报!”
看门的人立刻将人放了进去,这是岳灵霄派人去寒州赤北候府取的密函,上面是古书中对于“阴蛟”的记载。
卓青黛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既期待又害怕,这一次如果岳灵霄的办法还不管用,那大概她只能每日去观音庙里,求菩萨显灵了。
岳灵霄按照古书中记载的方法,配好了这一味药,小火慢慢熬炖。
他扇着蒲扇,面上极为平静,但心里已经乱成一团,这一碗药下去,若再无起色,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两个时辰后,岳灵霄端着药碗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颜炽房中,卓青黛忙接了过来。
向南行将颜炽扶起身来,卓青黛舀了一勺,在嘴边轻轻吹到可以喝的温度,再慢慢送去颜炽的嘴里。
这些日他不曾进食,全靠药来撑着,脸颊已经明显的消瘦下去。
一勺一勺,药已见底,向南行重新把颜炽放躺下来,卓青黛帮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几个人分布在房间的各处,但眼睛都紧紧的盯着床榻上的人。
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已经是能做的最后的尝试了。
这碗药既是希望,也可能是绝望。
太阳从东到西,渐渐躲进天边的云彩里,夏夜的虫叫与蝉鸣是整座王府里,最响亮的声音。
太阳又重新升起,日光穿过窗户打在人眼上,可屋内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在意是否该休息,是否该用膳。
整整三天,颜炽在榻上毫无变化的躺了三天,其他人就在屋内等了三天。
第三日的寅时,卓青黛想要在他床头,多点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