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炽并不遮掩的点点头:“生来便有血灼之症。”
“血灼?”卓青黛回想了下,“从未听过。”
颜炽敛了笑,别过眼去往远处看,默叹一声,“血灼之症,即血液滚烫,发作之时灼血攻心,人即会陷入癫狂,只有杀戮才能平息。”
卓青黛听闻,也觉讶异,世间竟有如此奇症。怪不得世人传说,炽烈将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就连她上一世也觉这人过于冷酷了些,此刻懂了其中缘由,不免觉得抱歉。
若不是从小便受尽折磨,这人又怎会无缘无故变得冷血无情呢?
卓青黛抿了抿唇,眼神柔了几分,“王爷受苦了。”
他眼中一暗,心里溢出些酸涩来,“你可知本王出生之后,便被送往北境寒洲?”
“确有耳闻,说是王爷出生之时,北境大雪,天师算运王爷命中带煞,只能送往北境保命。”
那人苦涩一笑,面色顿时如北境八月的那场雪一样白,声音阴冷:“不止如此,本王出生时,双目红瞳,口内含血,浑身滚烫有如岩浆,母妃生下我便撒手走了,先皇更是视我如妖怪,这等浊物,怎能养在宫里!”
卓青黛微微一怔,被他的话刺到,他称父王为先皇,又称自己为浊物,想必心里是极恨的。
他冷笑继续说道:“若不是母妃死前拼命护我,恐怕先皇会直接将我掐死。呵,他倒是痛快,裹了被子便将我送到了北境,若不是义父四处寻医问药,也没有本王的今日。”
虽未一直相伴左右,但只寥寥数语,已叫卓青黛心生疼惜。
据她所知,颜炽在北境长大,七岁就上了战场,虽有赤北侯细心保护,但其中的凶险,自是不难想象。
颜炽十三岁时,已经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成为大黎北境最锋利的矛。
十七岁时他亲率八千骑军突袭北掖大营,一刀斩下了北掖首领萧帛彦的头颅,一举击溃了北掖的攻击阵式,解了北境危机。
先皇颜恪要他回都封赏,可他宁死不去,颜恪也自知亏欠这个儿子许多,便下召封炽烈将军,赐封号寒王,以示天下,然而直至颜恪病死天都城,都没能再见这个儿子一面。
宣德二十八年,颜恪突然病逝,宫中无太子,朝内外乱作一团。
按理,三皇子颜煜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四皇子颜殊早已对皇位虎视眈眈,勾结安南大将军欲意夺权谋篡,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颜炽率八万炽烈军千里奔袭,杀进天都城中,力保三皇子颜煜登基。
当时,众人皆以为颜炽也是来夺皇位的,或许连颜煜也这样想。
但他突入金殿,杀尽颜殊及其余党后,丝毫未犹疑,便对颜煜跪地称臣。
颜煜曾问:“为何?”
颜炽淡笑:“义父说,皇兄与母妃长得有九分像,我来看看。”
他对江山从无半分兴趣,只要长/枪染尽仇敌血,此生已是无悔人。
卓青黛垂目生叹,这样的颜炽,是她前世从不曾触及的。
想他懂事以后,知晓身世如此,生于帝王却被视为妖异,该是怎样的绝望?
想他千里奔袭,一枪扫尽叛臣,鞠躬尽瘁被疑别有用心,该是怎样的凄凉?
想他俯身跪地,骨肉情终得见,却被问为何不夺这江山,该是怎样的悲切?
卓青黛顿感难过,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锥心之感。
是在为他,也是为自己。
她本想安慰,可又觉得自己立场太单薄。
那些苦,是颜炽自己抗的,那些难,是颜炽自己过的。
即算她活过一世,感受颇多,此刻也说不出那感同身受的话来,不免又哀伤了几分。
颜炽眼瞅着她的脸色变了变,最终沉默下来,以为她是怕了,便抬手抚了抚那人的头,“放心,病虽顽症,但有药可医,只是苦了些,不过今后有夫人哄我入药,倒也不觉苦了。”
这人怎么还有心情逗她玩笑,卓青黛鼻尖一酸,努力扯出个明灿的笑容,“苦也无妨,以后便有阿青陪您一起吃!”
不管她是有意或无意,只听得这句话一出口,颜炽便动了情。
一把揽过人来,搂在怀里。
呢喃出声:“阿青,我的好阿青。”
卓青黛心里顿时化成一汪水,她虽不知颜炽究竟因何倾覆了如此多的情谊与她,但却是极为感动的。
这样内心赤诚的人,值得被好好对待。
她敬他,即算没有爱情,也要做好这妻子的本分。
卓青黛去拉他的手……刚一触碰,便被那手冰凉的温度吓到,“王爷的手怎么这样冰!可是帐内太冷了?”
她想起仅有几次两人之间的触碰,颜炽的温度都是这样冰冷冰冷的。不是有血灼吗?为何体温这么低?
颜炽淡淡一笑,放开怀里的人,又默默的离了些距离,“这便是岳灵霄那苦药的神奇之处了,以寒压制热,这些年来倒也不曾发过病。虽然身体冰冷,但本王从小长于雪原,也不觉有多难挨。”
怎会不难挨?卓青黛看着他面色冷白,嘴唇无血,这样的痛苦就算他不说,她也能想象。
“阿青再为王爷斟一杯酒吧。”
“好。”
虽然她也知一杯酒,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喝的人心里,总会热上几分。
那一夜,他们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