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两宫太后的裂痕显得越来越明显了。
其实,这种裂痕之前也曾经有过,当时军务改革的时候,慈禧站在苏曳一边,慈安站在八旗这边。
那个时候,两个人也长时间冷淡,互相也不太接触。
但是……对立的情绪却不浓烈。
而这一次,对立的情绪越来越浓。
上一次,慈安太后虽然站在对立面,但是她的态度是软弱的,不坚决的,慈禧是强势方。
而这一次,慈安太后无比之强势。
而且,还是站在苏曳一方的强势。
对于慈禧来说,感觉就更加复杂了,有一种被偷家的感觉。
站在苏曳一方,不应该是我的立场吗?
你这个单纯清高的女人?竟然也如此不要脸?
说真的,权势心重的慈禧,因为双方的分歧,使得她渐渐有些对苏曳下头了。
但是现在,见到慈安情根深种,不顾一切的样子,她又充满了不甘。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的,最最关键的是她的尊严和权势。
如果就任由你们这样将绵愉杀了,那我还有什么颜面和权威?
八旗王公大臣嗅到了这股味道,也纷纷汇聚到慈禧身边来,希望打造出全新的两宫对立局面。
他们真是喜出望外的。
没有想到啊,曾经完全支持苏曳的西太后,此时竟然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如此一来,那就还有得斗啊。
而且,此时俄国人大兵压境,某种意义上更是让一些人看到了希望。
他们觉得最好的结果就是,苏曳打了败仗。
然后,由恭亲王领衔用外交谈判平息争端,重新执掌中枢。
至于答应俄国人什么条件?
大不了就是承认瑷珲条约,承认《清英北京条约》。
甚至,俄国公使也已经透露出了相关条件,除此之外,割让大连湾旅顺口。
而清廷这边觉得割让是无法接受的,但是租借的话,不是不可以谈。
慈禧当然不愿意见到这一幕,不愿意自己站在苏曳的对立面。
她更加不愿意自己成为众多八旗王公的保护伞和苏曳对着干。
但是,有些时候就是势不由人。
如果这种局面继续恶化下去的话,那就很难讲了。
历史上很多政治联盟,都是因为非常非常细小的分歧而瓦解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两宫太后想要压住这件事情,不让它发酵,打算以拖待变的。
但是,下面的臣子却不愿意。
尤其是八旗王公这边,就想要赶紧对惠亲王绵愉盖棺定论。
想要让西太后和苏曳的对立成为既定事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捷报传入了皇宫之内。
“启禀太后,辽东大捷。”
“海面之上,海军大臣徐有壬率领海军主力,彻底歼灭俄国远东舰队,并且彻底击沉近二百艘运兵船,歼灭一万多分兵南下的俄国陆军。”
“俄国陆军第一波,总共一万人,前段时间已经占领了大连湾。”
说到这里,信使稍稍停顿了一下。
满朝震惊。
竟然……还有这事?
从中可见盛京将军府之不作为了,时间过去了好些天了,这件事情还没有奏报朝廷,甚至都没有发现。
当然,这也是一种消极对抗。
苏曳又是改革八旗军务,又是改革八旗旗务,又是安排了近十万太平军余孽到关外屯垦,半军半民,而且有苏曳做靠山,直接把关外的八旗勋贵折腾得够呛。
所以,整个关外八旗官府是极其惰政的。
信使接着汇报道:“这一万余俄国陆军,要北上攻打盛京(奉天),懿郡王率军四万,提前赶赴战场,追逐两天一夜,将七千俄军包围,激战五天,歼敌五千,俘虏两千。这一万余人的俄军主将正式向懿郡王投降,非法占领大连湾的三千俄国陆军,缺乏补给,缺乏退路,在俄军主将的命令下,也正式放下武器,向懿郡王投降。”
慈安忍不住道:“也就是说,这一战彻底歼灭了俄国人在我们海域上的所有海军,并且歼灭了一万五陆军,俘虏了五千人?”
信使道:“是的,俄军被俘主将罗曼诺夫男爵,很快就会被送到京城,觐见两宫太后和皇上。”
“男爵?”
信使道:“对方相当于我们的师长级将领,虽然只是男爵,但是……他和俄国皇帝同姓。”
慈安道:“竟然是俄国的皇族宗亲吗?”
“是的,太后娘娘。”
慈安道:“本朝以来,对于洋人列强,还没有如此巨大之胜利吧。”
田雨公道:“从未有过,太后娘娘。上一次和英法联军一战,对方伤亡不过百人。”
接着,苏曳一系官员躬身道:“臣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而这一次,出面恭贺的人数明显增加了很多。
接着,苏曳一系的某个官员直接出列,要再一次弹劾惠亲王绵愉。
就是要趁机弄死绵愉。
但是,崇恩却抢先出列,开始奏报其他事情。
因为,不能再撕裂两宫太后的裂痕,不让把慈禧太后彻底推到对立面去。
……………………
散朝之后。
长春宫内。
叶赫那拉氏单独召见了荣禄。
“你说,本宫应该怎么办?”
她本能地想要说,当时她真的只是顺口一说,真的没有想要和苏曳对着干。
就是离开权力太久了,想要享受权力的快感而已。
但,她没有说出口,这样会在荣禄面前显得弱势。
荣禄却忽然道:“放过绵愉一事,太后娘娘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是吗?”
叶赫那拉氏道:“是……是的。”
荣禄道:“接下来的话,奴才可能有些斗胆,但这个关键时刻,不得不说透。”
叶赫那拉氏坐直了身体,道:“伱说。”
荣禄道:“太后娘娘当时离开权力太久了,所以想要在最短时间内上手,彰显权力,没有想要和东边太后作对,也没有想要和苏曳作对。”
叶赫那拉氏道:“嗯。”
荣禄道:“您虽然没有这个企图,但是却有这个意图的。”
叶赫那拉氏不由得一愕。
荣禄道:“您心中,其实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彰显权力的。因为现在能够让显示权威的事情不多,唯有打压东边太后和苏曳的权威,才能更加彰显您的权威,这是您的政治本能。”
叶赫那拉氏道:“荣禄,你说这句话是想要离间我和苏曳吗?”
“奴才不敢。”荣禄道:“甚至,奴才是想尽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叶赫那拉氏道:“你继续说。”
荣禄道:“一直以来,苏曳对太后娘娘都是宽容的,甚至是忍让的,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尤其是我当时在四川,您下旨让我回京,完全破坏了苏曳的战略部署,但他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叶赫那拉氏道:“那也是他先开始的,当时我下旨让他率兵回京,结果他直接抗旨了,而且还在杭州呵斥了安德海。打狗还看主人呢。”
荣禄道:“那是因为当时他有更大的部署,要收复整个江苏,要彻底招降太平军,彻底消灭发逆,所以才对您的旨意抗旨不遵。”
叶赫那拉氏道:“那倒是我头发长,见识短咯?”
荣禄叩首道:“奴才不敢。”
事实上,对叶赫那拉氏强烈刺激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寿禧公主的态度。
你仅仅只是一个和硕公主,外加郡王福晋而已,在我这个太后面前,也只能自称奴婢的。
这也真是满清陋习,连恭亲王这样先帝的亲弟弟,对慈禧太后的奏章,六成的时候自称奴才,四成的时候自称为臣。
但寿禧公主在她面前,却摆出一副平级的架势,甚至还有些盛气凌人,当着她的面直接呵斥了安德海,完全没有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荣禄道:“太后娘娘,在大局上,苏曳王爷从未错过。”
叶赫那拉氏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荣禄道:“而这一次关于绵愉一事上,苏曳王爷本来也是可以退让的,绵愉死不死的,也就无所谓了。但偏偏这些八旗大臣要架着太后您做旗帜,抵抗旗务改革,所以苏曳反而不能退让,就一定要让绵愉死了,表示旗务改革毫不退让。所以在这种关键大事上,太后不能当苏曳王爷的路。”
叶赫那拉氏道:“只怕苏曳在这件事情上,不仅仅是为了旗务改革,也是想要按下我干政的苗头。东边那位说过了,以后要渐渐把政务交换给政事堂了,她要做一个图章了,也想要我做这个图章。所以一旦把绵愉明正典刑了,我这边干政的苗头,也彻底偃旗息鼓了。”
荣禄想了一会儿,道:“对,苏曳王爷确实有这个企图。”
“凭什么?”叶赫那拉氏道:“他就这么势利吗?当时权力不稳的时候,需要我做旗帜,拉着我一起决定国家大事。现在他在中枢的权柄渐渐稳了,就想着我退居幕后,不要干涉他的政务了?”
荣禄缓缓道:“权力,本就是霸道的。”
叶赫那拉氏道:“那,那完全可以和我商量着来嘛?他……他和我这个关系,又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
荣禄道:“当时您下旨让他回京,他抗旨了。后来您下旨让我离开四川,率兵回京,也没有和他商量。”
叶赫那拉氏安静了下来。
对啊,这两件事情,完全暴露了双方信任度不够。
表面上看,她当时让下旨让苏曳回京,苏曳抗旨了,是苏曳的不对。
但根子里面是什么?
是叶赫那拉氏对苏曳的不信任,不相信他能够赢得那一场大局。
还有这一次对绵愉的处置,她也没有和苏曳商量。
归根结底,两人信任度不够,心怀芥蒂。
叶赫那拉氏道:“那东边那位,就可以和他毫无芥蒂?完全信任吗?”
荣禄道:“大概……是的,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与世无争,巴不得有一个依靠。”
叶赫那拉氏道:“也就是说,本宫和苏曳的矛盾和分歧,注定会爆发,今天不爆发,未来也会爆发。”
荣禄道:“是的,而且苏曳王爷对您终究是有感情的,所以没有回京,彻底避开了和您可能的冲突。”
叶赫那拉氏眼睛通红道:“那他躲在女人背后算是怎么回事?东边那位也是傻的,就任由被他操弄,完全没有自己的主张。”
荣禄道:“东边那位的性子,方才能够长久。”
叶赫那拉氏娇躯一颤,道:“你,你什么意思?”
荣禄道:“你们双方的矛盾,早暴露比晚暴露好。现在还是小矛盾,还有充分缓冲的余地。而且没有彻底公开,毕竟是男女关系,比较容易缓和。不像他和先帝,有了一点点裂痕都不行,最终的结果您也看到了。”
叶赫那拉氏道:“你,你是劝我妥协吗?”
荣禄道:“是的。”
叶赫那拉氏眼圈通红。
妥协?
她不是没有妥协过。
而且她看似强硬,但是关乎身家性命的时候,也会立刻妥协。
但是,让她像慈安那样与世无争,又完全不可能。
叶赫那拉氏道:“你知道,在绵愉一事上,我要是妥协了,接下来很久很久很久,我可能都无法发出声音了。政治很现实的,朝堂上的这些人,也很现实的。”
荣禄道:“太后,如果您不成为那些旗人的靠山,那苏曳的手段可能还会宽容缓和一些。如果您真的成为了他们的靠山,那他的屠刀就会下来了,会再一次杀得血流成河的。他不愿意杀人,但如果他最终大开杀戒了,大概会把恨意寄托在您的身上。”
叶赫那拉氏哭道:“那他当时杀肃顺,端华的时候,为何不把恨意寄托在东边那位身上?反而和她恋奸情热的,堂堂中枢执宰,耍美男计,算什么本事?我看他连霍光都不如。”
荣禄道:“他本就不是霍光啊,他最低最低也是多尔衮啊。”
“而且,多尔衮也远比不上他。”
叶赫那拉氏道:“那……那你觉得本宫该如何妥协,才能不失颜面?”
“本宫刚刚回京不久,威严绝不能失。”
荣禄道:“去和东边太后商量,秘密赐死绵愉。”
叶赫那拉氏沉默了好一会儿,其实这也是她心中的答案,只是借着荣禄的口中说出来罢了。
………………
半个多时辰后,叶赫那拉氏前往钟粹宫,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秘密赐死惠亲王绵愉。
慈安太后听完之后,顿时陷入了为难,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她善良柔软,真的是不愿意见到叶赫那拉氏为难受挫,更不愿意见到她受屈辱。
虽然有些疙瘩,互相看不上的感觉。
但她又还是把对方当成姐妹,半个亲人的。
苏曳此时不在京城,所以她秘密召见了崇恩和田雨公,询问他的看法。
顿时间,崇恩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性情如火,当然见不得这种蝇营狗苟,一定要将绵愉明正典刑。
但是,政治又是妥协的艺术。
他也承担不起两宫决裂的责任。
田雨公沉默了好一会,道:“娘娘,是不是要将绵愉明正典刑,有两重原因。”
“第一重原因,就是彻底杜绝旗人的幻想,今天杀绵愉,就是为了明天少杀旗人。绵愉本可以不死的,但因为西太后的原因,让旗人们看到了希望,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他变得必死了。那今日对绵愉含糊其辞,就是划线不清晰,会让旗人们心存侥幸。”
“第二重原因,也是杜绝西太后的幻想,这次教训越深刻,未来她就更不敢伸手。“
慈安太后道:“可是,那样她就被彻底折损了颜面,只怕会记恨在心。”
田雨公道:“他已经记恨在心了,既然折损了颜面,就索性折损到底,免得有第二次,第三次。”
“归根结底,她是妥协性的。“
慈安太后眼圈发红,点头道:“知道了。”
但不知道为何,心中还是觉得难受。
因为她害怕苏曳这种无情的样子。
不过很快,真真进入钟粹宫。
“娘娘,您和她是不一样的。”真真道:“其实您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站在夫君的对立面,他都不忍心伤害您半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知道您内心单纯美好,所做的一切,发心都是好的,都不是为了自己。”
“而她做出的这几件事情,发心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力。”
“甚至,夫君这次压制西太后的权力欲望,也是为了保护她,免得日后更加不可收拾。”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肯定,那就是当太后娘娘您站在夫君对立面的时候,他大概宁愿彻底推到重来,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他会这样对西太后,却永远不会这样对您。”
慈安拼命摇头道:“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接着,她点头道:“行了,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你,真真。”
………………
接下来,慈安太后亲自去长春宫。
表露出两个意思。
第一个,惠亲王绵愉,必须明正典刑。
第二个,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她可以用身体不舒服的名义,不出现在朝堂上,让慈禧一人垂帘。
“姐姐,我们两人也要好好的呀。”慈安握住叶赫那拉氏的手动情道。
虽然她年纪更小,但却是正宫太后,此时喊对方姐姐,把姿态放到最低。
叶赫那拉氏眼圈通红道:“行,我知道了。”
接下来,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慈安太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