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翁子林果然来找她了。
翁子林:芍芍学妹,下午和你说的事想好了吗?
看着屏幕上的消息, 白芍芍微微敛眸:你这是学术不端的错误行为,劝你别这么做。
但翁子林发了个疑惑的表情过来:我只是想拜托你帮我看一下打算投稿的论文, 怎么就和学术不端扯上关系了?
什么看论文?分明是要把她的论文据为己有!他下午说得那么光明正大, 现在反倒遮遮掩掩起来?
白芍芍眉头紧紧皱起,刚准备打字,就见对面又发来消息:再说了, 要是我真做了学术不端的事,怎么可能敢和你发微信?毕竟你随时可以截图举报甚至一纸便直接将我状告到法院。
原来如此。
白芍芍了然。
能做了这么多次卑劣的事还没有翻车, 翁子林也不是个傻的。只是他想到她可能会截图, 却想不到从见到他时就没将手放进口袋的白芍芍, 竟然早在认识他的第一天便随身携带了一支数码录音笔。
既然给他机会不要,那就为自己做的事承担责任吧。
扬扬唇,白芍芍敲击屏幕:好,我同意,你也要记得答应我的事。
翁子林:没问题。
第二天是周六,白芍芍去到研究所后,因为心中挂念着事, 还没彻底处理好,怕走神会浪费材料或一不小心给学长、学姐们帮了倒忙,便没有去实验室,而是坐在栾云阳的办公室等张教授。
因着张耀提前发过消息说过,栾云阳知道她是来等人的,尤其也没有干坐着玩手机而是一直看打印资料。
大概也能说是因祸得福,孟云义等人对“芦花物理杯”的一番质疑使得原本对此不甚上心的外行也对“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上了心,很是好奇这个新合成出来的东西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而物理界一众也了解到他们如今已有新实验进度的事,意识到bec并非没有前途,开始有人关注并讨论。
白芍芍先前只是收藏了,今天正好没心思做实验,便将之打印了出来,正好看一看其他人的想法,说不准看着看着灵感就蹦了出来。
只是,往日她看论文时都是一副心中正哼着小调的悠哉模样,今天却一直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周身的氛围便有些冷凝,让本想顺便和她聊会儿天的栾云阳都聊不起来。
“我说,白丫头,你是遇到什么糟心事了吗?”栾云阳看了白芍芍好几眼,终是忍不住开口,“有事就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解决。”
白芍芍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谢谢您的好心,等张教授来了再具体说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芍芍话音刚落,栾云阳办公室的门就被打了开,正是两手个拎着一个礼盒装盐水鸭的张耀。
“当当当当。”抬起自己两只手,朝办公室里的两人示意了下,张教授咧了咧嘴,满面得意,“瞧,我前两天去了趟金陵找朋友讨论最近新有的一些灵感,回来还特意给你们带了吃的。一人一盒,可别说我偏心啊,不偏老的也不偏小的。”
栾云阳起身收了,嘴里说着“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白芍芍却没有动。
“小白,你怎么不来拿盐水鸭?”张耀看她,以为是小丫头不好意思要老师的礼物,便主动拎过去强行塞到了她的手里,“别拘泥于什么恪守礼节的混蛋鬼话,那都是说给不熟的人听的,我们间是什么关系,哪里需要那么小心翼翼?给,买都买了,你不拿才是浪费我的钱。”
没想到张教授去外地带回来的伴手礼盐水鸭竟然还有自己的一份,白芍芍眼神微微复杂。
或许有的人就是嫉恶如仇的非黑即白,她以前也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毕竟看小说时总是忍不住在评论区对一些文的主角恨铁不成钢,感觉过于优柔寡断,可只有自己亲身面临了这样的情景,才会觉得确实是左右为难。
她厌恶学术不端甚至威胁到了自己头上的翁子林,甚至对变相纵容了翁子林的张教授有些许迁怒,可平心而论,张教授待她其实不薄。
不说外出时都会顺便也给她带一份伴手礼,单说那篇她已经修改得差不多准备投稿的《关于p-超循环嵌入子群的一个新判别准则》,其实巨大部分资料和最开始的框架都是张教授提供的,最后他却连个第二作者都不要只说挂个指导老师意思一下就好,这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
毕竟这是一篇质量和选题都极佳的论文,虽然和《周氏猜测的证明》可能没得比,但sci肯定没问题,尤其是一个新的判别准则,一定程度上给“p-超循环嵌入子群”破开了新思路,甚至可能给其他研究方向的人也带来新的灵感,影响力比普通sci论文要重得多。
有几个人能舍得这么大的好处?张教授不仅舍得,还是主动不要的,甚至不让白芍芍再提,满嘴都是“我不差这一篇论文”,实则到底是真的“不差论文”还是“想给好苗子铺路”,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也正是因着这些细节,先前石教授帮她看论文时才主动说了指导老师不用写他们几个,只写张教授一人就可以了。
白芍芍是感激张教授的,也正因为这份感激,才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接下来的话。
但她……必须开口。
这种错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毒瘤一旦放纵就会增多,直至宛若总是被说“水深”的娱乐圈一般,学术圈也可能成为下一个娱乐圈。
想到这里,白芍芍深呼吸了一口气,站起身,与张耀四目相对,神情严肃:“张教授,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和您说。”
刚听闻白芍芍有事和自己说时,张耀只以为她是来催论文的,还惊喜般地朝她“教授式邪魅一笑”:“我都帮你看过论文了,论文没什么问题,只是有几处用词不当,我已经帮你改完了,可以直接投稿。怎么样,我这个指导老师尽责吧?”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他这副模样,白芍芍板着的面孔便有些坚持不下去,叹了口气,干脆也不想着怎么组织语言,便直接说了翁子林昨天去教学楼找自己的事。
随着她将事情娓娓陈述,张教授面上的笑渐渐隐去。没了那些古灵精怪的表情和动作,只看那沧桑眼眸和枯柴身躯,他不过也只是个寻常老人。
“如果您不相信,我手上还有他的录音。”话毕,白芍芍主动表示自己有证据。
沉默了会儿,张教授开口,嗓音微干:“你既然有他的录音证据,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的要求,还让他拿走了你的论文?”
“我当然可以直接告诉他有录音的事,这样我既然没什么损失,也不必费心思。”白芍芍很坦然。
“但是,首先,他用父母威胁我,这是我的底线,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对他就这么没事人般地结束矛盾。其次……”
说着,白芍芍顿了下,看向张教授:“明明看不惯翁子林的做法,却迫于救命之恩不得不包庇,不仅违背了自己的良心,还纵容了他去侵害更多学生的利益及学术成果……救命之恩固然需要回报,但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需要全然出卖自己灵魂才能回报的了的。”
“我有尽力弥补的。”张教授身躯为躬,低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只是语气愈发颓丧,“而发现了他的这些行为后,我将那些孩子都带着重新写了论文并投稿核心期刊,也不让他参与进我手下的任何项目,甚至不管他能不能博士毕业……”
“您是您,翁子林是翁子林。”白芍芍第一次这么不礼貌地直接打断了老师的话,“就算您带着那些学生写出十篇核心论文,意义始终还是不一样的。何况,就好像如果这次我不说,您也不知道他竟然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威胁我。您能确定自己真的弥补了所有被他威胁过的学生吗?”
张耀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他不能保证。
知道自己逼着张教授面对曾经错误抉择的后果的确是一件为难的事,白芍芍没有继续要他立马就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尽管不用给答案他们也都彼此心知肚明,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他能拿到我的论文稿件并不是我没防备他,而是他知道您的邮箱密码,而我把论文发送到了您的邮箱里面。您如果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份被救命之恩捆绑的师生关系,甚至是选择了逃避,起码,我认为您不应该把自己的邮箱密码告诉他,这是无可抵赖的纵容。张教授,您在纵容学术不端,也是在让学术这件事蒙脏。”
“我没告诉过他我的邮箱密码!”听到白芍芍的话,张教授猛然抬头,眼睛瞪大,呼吸急促,头左右乱摆地四处张望,不敢置信翁子林这种人竟然知道自己的邮箱密码。
想到翁子林在自己手下的这段时间,到底有多少孩子往自己邮箱里发过论文,大多数投搞出去了,还有几篇就给他看来一次就没了后续。见面时他顺口问了下,也只知道他们找了别的指导老师,倒是有几个和翁子林莫名合作了,而且自降为第二作者,让翁子林当了第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