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的眸子微微眯着, 让头顶上那一弯钩月失了颜色。
少女缓缓地垂首,垂下来乌发蹭过了他的脸颊堆叠在了地上。温热的吐息一点点缠绕上来, 他没入了阴影之中,静静地睁着眼睛,却只能看见那一抹失了血色的唇。
一点一点地接近。
忽然间, 绮罗抓在他肩头的五指猛地一紧,一声闷哼从上方传来。毫无征兆的, 绮罗身子一软,晃了两晃, 直直地跌入他怀里来。
那一吻最终落了下来,却如蜻蜓点水一般, 擦着他的唇角划过了。
夜空中挂着几颗冷清的星子, 一弯钩月, 池塘边有些许的野草在夜风吹拂之下轻轻地摇晃着。
夜风吹来, 清清凉凉, 衬得绮罗身体滚烫。周遭寂静,少女的心跳隔着皮肉骨血传来, 一下一下, 温热有力。
迟悟一时间竟也没动, 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怔愣之中未回过神来。
半晌, 他微微扭头,轻唤了一声。
“绮罗?”
绮罗却没应他。
迟悟眸子轻轻地垂了下来。颊边有青丝摩挲, 少女的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温热的吐息在他耳畔均匀的起伏。
竟是睡过去了。
又过了好半天, 他才伸手揽住绮罗,翻了个身起来。看见她身上汗水淋漓,皱了皱眉头,将她抱至水塘边。
帕子已经漂到水塘中央了,迟悟踏进水里,三两步便将它捞了回来,拧了个干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绮罗额上汗水擦净。
绮罗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在睡梦中也不安。迟悟探手在她额上一摸,只觉得触手滚烫。
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发作起来,又是怎么突然就倒下了?他凝眉思索着这其中原因,忽然一惊。
莫不是……
他连忙将绮罗微微托起,在她身上四下检查起来,果不其然,撩开头发,迟悟就在她肩颈处看见了几个深入骨肉的咬痕!这些咬痕深得触目惊心,周围隐隐萦绕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怪不得,怪不得刚刚她埋首于他肩头时,他能闻到些微的血腥气!
他发现了这一处伤痕,愣了一瞬,急忙忙地将绮罗的衣领微微扯开了些,只看见咬痕从脖颈处一直延伸到肩头。他又将她的两只袖子撸了起来,白皙的小臂上也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牙印!
他闭上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咬牙出声。
“——简直胡闹!”
“相思”难除,即便是他也没想着要除掉她们,而是来寻滋事的幕后花魁,她甚至对相思不是那么了解,怎么就能这么乱来?
这么多咬伤……怪不得,怪不得……他还奇怪她是怎么这么快找到这里来的,原来又是拿起那不管不顾的行事做派了!
他将绮罗放下,眉头紧皱着看她,目光里头一次带上了几分恼怒。咬牙了半晌,忽又道了句:“你胡闹!”
只可惜这里只有他们俩个人,绮罗又睡的昏沉,根本听不见他说这话。
迟悟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冷静了下来,暂且压下了心头的起伏,当务之急是将妖毒先压下去。
这毒几乎无解,只能暂时压制一下了。他一手揽着绮罗,一手抽出自己的卷轴,用牙咬着毛笔的笔杆,在卷轴上写了几个符咒来。写完之后,松开口将笔丢到一边,手在卷轴面上一抹,竟抹出来几张符纸来。
这卷轴不是一般凡物,非绢非纱非布非纸,与那毛笔一般,乃是从他三魂七魄里炼化出来的法器。是以他从不离身,用起来也最为得心应手。他刚刚在那上面一口气写了十几张清心咒。
他将这些清心咒化作烟灰,细细地按在绮罗肩颈手臂的伤口之上。绮罗睡得昏沉,但即便如此,也似乎有所察觉,烟灰涂到伤口上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皱紧眉头。
痛,肯定是有点痛的,但清心咒的效果也很明显。她为相思妖毒所扰,清心咒一定程度上能帮她压制一番。
果然,不一会儿,那些萦绕在伤口周围的黑气就渐渐消散了。
处理好所有伤口,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再去摸绮罗的额头,温度才降了下来,不再烫手了。迟悟又去打湿了手帕,细细地将她额上冷汗擦净。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迟悟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将绮罗平放下来,着手将她身上衣衫齐整地理好,而后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实话说,在迟悟的记忆当中,似乎还没遇上过这样让他手忙脚乱的事。他从前无论做什么,都是心中有数,冷静从容,即便在旁人看来泰山压顶一般的大事,也能不动声色地处理好。他也常常因为这份从容受到前辈不绝口的称赞。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鲜少遇见能让他觉得棘手的难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心性本就如此。
七岁的时候,他跟着父亲入藏山寺,师父同他呆了一天,同席餐饮,同榻而眠,时不时问他一些问题,不动声色地考量他的天资。第二日,再见父亲的时候,师父只对父亲说了十二个字:
性本清净,不欲不情,天资绝佳。
他当时自己听来,知道师父在夸奖他,可抬头看父亲的时候,却看见那人背光负手而立,静望着他。
因为阳光的原因,他看不清父亲神情,但片刻之后,却很清晰地听到一声叹息。
想来,那时父亲看他的神色应当是充满失望的。
脑中不知为何想到了以前的旧事,但转瞬就又回过神来。
其实妖毒虽然难解,但只是压制的话,于他来说也并非难事。也不知道他方才为什么会有些乱了方寸,写清心咒的时候甚至连着写废了好几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