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水江神色平静,在这个简单的屋子里,在这个平静而平凡的一个春日里,说出了一个会震惊整个大明的真相,“周氏是陆不言生母,是先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后嫁给陆远扬为妻。陆远扬多年征战在外,偶回,却发现其有孕了。”
苏水湄下意识踉跄了一下,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被塞满了棉花和水,那棉花吸着水,越来越沉,越来越让人无法思考。
苏水湄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水江知道她要说什么,“陆不言是先帝的孩子。”苏水江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也是苏水湄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
屋内陷入沉寂,苏水湄万万没想到,圣人想杀陆不言的原因竟是因为这个……
“圣人知道……”苏水湄艰涩开口。
苏水江点头,“自然知道,不然为何做此安排。”
苏水湄心中杂乱,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呆呆站着。突然,她感觉自己指尖一紧,霍然低头,便见原本还紧闭着双眸躺在榻上的陆不言此刻早已睁开了眼,那双漆黑双眸浸着一层深沉的死气,定定看着她。
苏水湄惊喜道:“你醒了?”然后又想起刚才苏水江说的话,面色一白。
听到了,他一定是听到了。
小娘子心内慌乱无比,“陆不言,你听我说,我弟弟是在胡言乱语,他虽然年纪轻轻,但有这个毛病很久了。”
被迫年纪轻轻就痴呆的苏水江:……
苏水江默不吭声要重新爬回床底下,却被苏水湄拉到门边,径直推了出去。
“啪嗒”一声,门关上了。
被拒之门外的苏水江:……
.
屋内,苏水湄背对着陆不言,她双手撑在门上,良久后才缓慢转身,与陆不言道:“我弟弟说的,也不一定可信……”
苏水湄的话还没说完,陆不言就打断她道:“父亲谋逆一事,我早知道。”
苏水湄一愣。
陆不言轻咳一声,继续,“我小时学的是剑,后来父亲死了,那柄剑也不见了。母亲跟我说,以后,我除了剑,什么都能用。”
谋逆一事,苏水江说是公开的秘密,陆不言知道,苏水湄并不惊讶,让她忧心的是陆不言对他真实身世的反应。
榻上,男人白衣微松,黑眸轻抬。他面色虽白,但精神却不错。
男人轻勾着唇,语气平缓,“至于我的身世,我也知道。”
苏水湄瞪大了眼,“你知道?所以你才不娶……”平遥。
原来陆不言说的,把平遥长公主当成亲妹妹来看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苏水湄一方面觉得窃喜,一方面却又觉得悲伤。这悲伤在她看到陆不言的面色时,终于溺水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哪里还留得一点窃喜之意。
“那你母亲还让你娶平遥……”苏水湄的声音是颤抖的,她无法想象,这该是怎样的一个母亲!
陆不言却依旧是笑着的,只是那笑不达眼底,更像是覆在脸上的一层假面具。长年累月,带着无尽的悲哀。
第69章
入了夜, 万籁俱寂,男人的声音越发清晰,“她一心想的是报复,她心中装着仇恨, 她想毁了朱家, 毁了大明。”他的母亲心中, 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
陆不言单手撑在窗沿边,露出的侧容苍白而俊美, 带着一股细柔的美感。黑暗中, 他身上的凶戾之气都被揉散,像只被剥开了深厚铠甲的兽,于黑暗中终于露出最柔软的一面。
“那你现在……怎么办?”苏水湄看着面前的男人,喉咙干涩, 脑中被浸了一层空白, 无法思考。
陆不言侧身朝她望来, 脸上的悲色褪去, 黑暗笼罩而入, 男人的眼神瞬时凌厉。
柔软只是一瞬间,现在的他又穿上了那层铠甲。有月色跃窗而入, 恍惚间, 苏水湄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个鲜衣怒马、执刀而来的男人。那么鲜活、蓬勃,像一缕强劲的风, 亦像一棵笔挺的树。
摧枯拉朽,百折不挠。
“此事, 还需要湄儿帮我一个小忙。”男人勾唇,艳色张扬。
.
倒春寒之际,天气猛地阴寒下来。京师内传出了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
曾经横霸京师的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 突染重疾,不幸丧命。虽然说如今京师内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位东厂督主,但作为曾经的天之骄子,陆不言的死依旧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众人有惋惜,有庆幸,有幸灾乐祸。
有的人说是报应,有的人则说是遗憾。
白日和暖,陆府门前,前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挂着白布的马车从街头堵到街尾,苏水湄遥遥站在街角,看着那扇朱红大门大开,门前挂两盏白灯笼,白绫飘散,香灰弥散。
她想起昨夜陆不言与她说的那些话。
“我需要湄儿帮我一个小忙。”男人上前,俯身于苏水湄身旁耳语,月光倾洒,落于男人平直的唇角,沁出几许淡漠之色。
他声音低缓地说出了那个令她胆战心惊的计划。
“你想以身做饵,引蛇出洞?”苏水湄下意识扬声,蹙眉,一脸忧色,“可如今那东珠权势滔天,锦衣卫所都要被他掏空了,你手下的势力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瓦解,如此情势,我们现在还能找谁帮忙?”
陆不言沉思半刻,吐出两个字,“杨庸。”
“杨庸?”苏水湄震惊道:“他与你不是死对头吗?”而且还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