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想着。
从凌晨等到深夜。
然后他看到白皑皑的雪地上,一只白色巨狼向他走了过来,白狼身躯比他家屋子还要高,有着一双诡冷的暗金色眸子,它浑身的毛发雪白不掺一点杂色,比地上的雪还要更纯粹
巨狼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用暗金色的瞳孔打量着他,微微靠近,它呼出的灼热气息,仿佛融化了他冰冷僵硬的身躯,是他在这里绝望寒冷的时刻,得到的唯一温暖
也许是因为早有准备,他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觉得这头别人口中凶残冷酷的大妖,意外的十分美丽。
空旷冷寂的雪地里。
一人一狼注视着对方。
它到底打算怎么吃自己呢?
他在思索这个问题。
等了很久,白狼一直没有动作,他想了想,诚恳的开口请求:你能不能从我的头吃起。
也许是他的要求,让白狼有些意外。
白狼终于开口,声音浑厚低沉,它甚至故意的更靠近一些,冰冷凶残的目光,如野兽在审视自己的猎物,它道:为什么?
他说:这样我不会痛太久。
白狼说:你不害怕吗?
他说:害怕的话,你就不会吃我了吗?
白狼说:不会。
他点点头,道:害怕没有用,所以我不怕。
白狼定定的看着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许久,它低下头嗅了嗅,巨大的头颅比他的身躯还要大,忽的它抬起爪子,割断了绑着他的绳索,然后转过身道:和我来。
他怔了怔,道:你不吃我了吗?
这话似乎十分的好笑,白狼回头,眼神轻蔑,这么丑,这么瘦,都不够我塞牙缝,看起来也不好吃。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骨瘦嶙峋的身躯,破烂肮脏的衣服,以及不用看也知道的丑陋面容。
连做妖怪口粮的资格都没有。
大概只有饥不择食的小妖才愿意吃他这样难吃的食物。
但正因如此,他又一次活了下来。
从那一日开始,他就留在了雪山。
因为他无处可去。
白狼是这一片雪山的主人,它所在的区域,没有任何其他妖怪存在。
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是什么,是村民献祭给狼妖的食物,只不过因为他不好吃,才得到了一个活命的机会,活着,对他来说一直都是很奢侈,很艰难的一件事,但他还是想要活着
不想轻易放弃。
他想了想,如果能让狼妖觉得,自己活着比作为一个食物更有用,那么他就存在了继续活着的价值。
但是他并不了解狼妖,只能小心摸索,一点点的去靠近
他会走遍雪山,不辞艰辛的采集蔬果食物,送到狼妖的面前,一开始狼妖不屑一顾,后来偶尔也吃上一点,他认真的记着狼妖吃过的,下次便准备狼妖喜欢的东西,自己虽然不好吃,但可以给狼妖准备好吃的。
如果狼妖吃的高兴了,应该就不会想吃自己了。
他会每天将狼妖的洞穴打扫干净,寻找干净柔软的树叶,尽他所能的让狼妖住的舒适一些。
如果狼妖睡的舒服了,大约也不会想吃他。
这里有不少的虫豸,狼妖身上偶尔不舒服了,他会鼓起勇气小心靠近,去捉出它身上的虫子,耐心的替它梳理毛发。
一开始狼妖并不喜欢他靠近,它非常的警觉,一旦他做的不好,或者挠的不对,会一爪子将他拍出去,对于狼妖来说,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而已,但他却经常伤痕累累。
但是这些他都能忍受,他在拼命的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有用处的,比作为一个食物有用多了。
狼妖性格孤僻,地盘意识很强,它从不和其他妖怪来往,十分慵懒,常常一睡就是几天,不会去找吃的喝的,也不会打扫自己的洞府这些事情他都可以帮它做。
让狼妖无论何时何地醒来,都能看到新鲜的食物,干净柔软的窝,还会因为它一个眼神,就来给它顺毛的人类。
这些事情,一开始他做的很难,但后来就变的越来越容易。
而他靠近的狼妖的时候,也很少再被打出去。
甚至有时候累了困了,他就靠在狼妖的身边,陷入柔软的毛发中,狼妖顶多慵懒的看他一眼,也不会再将他驱赶出去。
一年两年。
三年四年。
他就这样在这座雪山上,过了整整十年。
比起主人和食物的关系,似乎更像是相依为命。
因为他们都只有彼此。
甚至偶尔,他会产生一种念头,他庆幸在那一日,村民们将他献祭来了这里。
比起和人类住在一起,比起那些复杂阴暗的一切,比起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他也许更适合一个人,或者,更适合和野兽一起生活。
野兽有时候比人类,更单纯,更纯粹。
狼妖因为他丑陋不吃他,却不会因为他丑陋辱骂他,不会因为他丑陋厌恶他,不会因为他丑陋欺辱他,人类的美丑对它而言,无关紧要。
狼妖因为很强大,所以无需像卑微的人类一样,为了生存不择手段,更不屑与在弱者的身上,发泄自己无处可去的恶意
狼妖无所事事,无欲无求,它从不对他有任何要求,也不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只要你不招惹它,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尽管狼妖也不会对他多好,不会在乎他的死活,只当他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他觉得这样就挺好。
这里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寒冷,这一次他和往常一样,来到雪山的边缘外,试图寻找一些食物草药,作为过冬的准备,却意外的遇到了几个人类。
是他曾经村子里的人。
他们也看到了他,像是看到了鬼一样,显然是认出他来了。
他并不觉得奇怪,像自己这么丑陋的人,确实很容易被认出,他从没见过别人和自己一样,他生下来就是他们其中的异类,现在也一样。
他看到了那些人恐惧厌恶的目光,仿佛他根本不应该存在一般,然后他们举起手中的镰刀和锄头,就要打杀他。
好像他是什么该死的玩意儿一样。
好像他根本不应该活着。
为什么?
自己并不想要报复,也不想要回去,为什么还是容不下他?
他不明白,只是拼命的逃,逃亡雪山深处,逃亡他们害怕的地方。
果然,很快那些人就不追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手臂和肩膀被砍的血肉外翻,不过他的命一向很硬,不致命的伤回去敷上药就好。
为了不让狼妖不快,怕他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他特意用味道浓烈的草药,遮盖了身上的味道,然后放下准备好的食物就离开了。
深夜,躲在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慢慢舔舐伤口。
他找了个山洞,燃起了火把,准备挨过这一个冷夜。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狼妖竟找了过来。
巨大的狼妖站在狭窄的洞口前,暗金色的瞳孔泛着冰冷的光,幽幽的看着他。
他觉得很意外,因为这十年来,狼妖从不曾主动理会过他,顶多会在他靠近的时候,爱答不理的懒懒看他一眼难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吗?还是不小心留下的血腥味惊扰了狼妖
就在这时,他听到狼妖开口了,它说:是谁伤了你。
他说:以前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