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却道:“四哥莫打岔,我还不曾说完呢。其后过了午时,琏二哥也领着十几号人走了。方才邢姐姐来送新菜式,说听凤姐姐提及,琏二哥又要去平安州。”沉吟了下,黛玉不禁忧心道:“这外头的事儿我也不懂,只是大老爷在时就时常打发琏二哥往平安州去……四哥以为,此事可还妥当?”
李惟俭便道:“妥当与否,咱们说了只怕也不管用啊。”平安州有隘口通往蒙兀草原,不问自知,贾琏这是又往蒙兀走私去了。
因着准噶尔之故,漠南蒙兀内附,漠北蒙兀也明面上臣服大顺,实则大顺对蒙兀极为提防,是以这互市的榷场都是有数的,每年流向蒙兀的盐、铁、火药等都要严格控制。越禁什么,什么就越紧俏。有道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贾赦贪鄙无状,活着的时候就没少打发贾琏往平安州办差。过往贾琏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每日盘算着从贾赦、凤姐儿处抠银子耍顽就是了。
如今承嗣、袭爵,怕是声色犬马之下银钱不够了,这才冒险又去平安州。
黛玉却蹙眉道:“总要提醒一声儿……外祖母且不提,凤姐姐与琏二哥都对我多有照拂。”
这倒也是,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将近一年方才回来;凤姐儿不知李惟俭与黛玉赐婚之事时,也对黛玉照拂有加。李惟俭本道娶了黛玉,往后只消坐视贾家沦落便好,如今想来,既得佳人,自要得其承负。
李惟俭便道:“那妹妹回头儿与二嫂子说一声儿,如今朝廷整饬了边军,往后这平安州的营生只怕愈发危险了。”
当下又将内中情由略略说了,黛玉顿时唬着脸儿道:“此事耽搁不得,若朝廷真个儿计较起来,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我现下就去寻了凤姐姐去!”
当下只领了紫鹃、雪雁,匆匆便往大观园而来。此时凤姐儿方才自小憩中醒来,平儿正伺候着其擦拭面颊上的汗珠,便有丫鬟来报,说是伯府太太来访。
凤姐儿月份大了不好去迎,平儿便赶忙迎了出去。须臾光景,平儿引着黛玉入得内中,摇着团扇的凤姐儿便笑道:“林妹妹怎么来了?”
黛玉左右观量一眼,便道:“来寻凤姐姐说些体己话儿。”
眼见黛玉笑得牵强,凤姐儿紧忙打发丫鬟、婆子退下,又命平儿把门,扯了黛玉在软榻上落座,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可是遇到难处了?”
黛玉摇了摇头,说道:“凤姐姐,听说琏二哥今儿往平安州去了?”
“是啊,林妹妹也知道了?”
黛玉便急切道:“方才我问过四哥,四哥说琏二哥如此行事,只怕不妥呢。”当下便将李惟俭的话复述了一通,这才忧心道:“再是缺银子,也不好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
凤姐儿却不以为意,笑道:“林妹妹想多了,你二哥不过往草原上贩些绸、布、盐、茶,一来一回十几天光景,只得三成利。再说这营生又不是一家的,各处勋贵都有股子,平安州上下也要打点。若朝廷果然查出来,你二哥不过是从众,又能有多大罪过?”
黛玉蹙眉道:“凤姐姐,只怕今时不同往日。四哥说,贾家的亲兵,罢职的罢职,调任的调任。除非谨守家门,不然再小的过错,来日被那有心人拿了去,说不得就是倾天之祸。”顿了顿,又道:“凤姐姐就算不考虑自己个儿,也要为腹中的孩儿考量。”
最后一句终于说动了凤姐儿,凤姐儿便道:“林妹妹如此上心,我再不承情可就不知好歹了。也罢,我这就打发人去追。若果然追不回来,也不让你二哥再往平安州走了。”
黛玉劝说过,心下稍安,又陪着凤姐儿说了会子话儿这才回转伯府。
凤姐儿果然打发了来旺带人去追,直到翌日下晌方才回转,只带了贾琏的话,说是此行周全,无需多虑。
不待黛玉打发人来问,凤姐儿便让平儿传了话过去。事已至此,黛玉心下暗自叹息,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盼着贾琏此行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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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四牌楼,太平仓左近。
正是午时,合意丰酒楼宾客盈门。那手持折扇的帮闲往来迎客,每有贵客登门,掌柜的自是亲自出迎,殷勤招待。
这酒楼三层五开间,又开在最繁华之处,虽正值国丧不得售卖酒水,却依旧架不住老餮聚众而来。
那富态掌柜方才将一桌宾客送到二楼雅间,忽有伙计匆匆奔来,慌张道:“掌柜的,外头来了内府官差。”
掌柜的气定神闲,思忖道:“从账上支五百两银子来,料想是来定赁期的,三年五百两而已,答对了就是。”
账房紧忙支取了五百两的银票,那清客帮闲有着秀才功名,出面与门前的内府小吏交涉了一阵,旋即面色发青。
转头儿沉着脸进得内中,低声与掌柜的道:“掌柜,会稽司的执意收回铺面。”
掌柜的蹙眉不已,冷声道:“新来的?不知这是定城侯的产业?”
帮闲道:“说了,那小吏只说上官严令,说此处铺面年久失修,会稽司决议推倒重建。”
掌柜的看看四下簇新墙面,这是趁着年节时重新粉刷过的,且每隔几年此处铺面都要翻新一回,哪里就要推倒重建了?
心里这么想,可话不能说出口。此处铺面真个儿往外租赁,一年莫说是明面上的九十六两银子,怕是三百两都挡不住。
掌柜的知道此番不好应对,低声吩咐道:“再取五十两散碎银子来,哼,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这回银子放在伙计手中,掌柜的的干脆亲自出门答对。到得外头,便见一皂衣小吏正与个匠人模样的老者指指点点。
掌柜的的上前潦草拱手:“这位官差请了,在下乃是合意丰的掌柜,辛苦辛苦。”
那小吏不过二十出头年岁,愣头青也似扭头打量了掌柜的一眼,硬邦邦说道:“你就是掌柜?正好,免得我多跑一趟,这行文且接了吧。”
说话间丢过来一封行文。掌柜的的低头扫量一眼,便见其上写着‘限期搬迁告知书’。掌柜的的心下烦闷,随手将行文丢给身旁帮闲,上前一步道:“小哥儿,咱们借一步说话?”
那小吏眨眨眼,叫道:“你是打算收买我?嘿嘿,可惜了了,大人可是发了话,伱便是砸过来一千两这铺面也得拆。”
掌柜的顿时变色,道:“哪位大人发的话?可是魏郎中?呵,明人不说暗话,魏郎中可是与我们侯府交情笃厚啊。”
小吏摇头道:“什么魏郎中,我可没见过。发话的是内府协理大臣李伯爷。”
李伯爷……李财神?掌柜的正琢磨着如何答对,就听那小吏又道:“行文送到,下晌申时前务必搬离,否则后果自负。”挠挠头,思量半晌道:“哦,还有一句,叫勿谓言之不预也!就是如此,告辞!”
小吏洒然转身而去,那匠人仔细扫量了眼合意丰酒楼,叹息道:“好好的铺面,说拆就拆了……啧啧,李财神真是有钱任性。”
眨眼间几人离去,只把掌柜的晾在原处。伙计与帮闲已然急了,前者便道:“掌柜的,总要跟侯府禀报一声,不然真个儿拆了去,只怕——”
定城侯府如今袭爵的乃是二等男谢鲸,本身又在京营任掌旅,挂着游击将军衔,脾气最是暴躁。
掌柜的略略思量,紧忙打发人往定城侯府禀报。
赶巧这日经营操演,谢鲸不在家中,其妻沈氏听得管事儿婆子传话,心下不以为然。且不说自家老爷如今还有爵位,又是一部掌旅,单说老爷与东宫的关系,又岂是个新晋的一等伯敢招惹的?
因是只嗤笑一声道:“估摸着就是吓唬人的,回头儿老爷回来往竟陵伯府送一封帖子,私下里说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沈氏不以为意,不料到得未时末,便有酒楼账房匆匆而来,入内慌张道:“夫人,大事不好,内府纠集了几十号力夫,将客人尽数赶走,如今正要拆铺!”
“啊?”
沈氏顿时恼了,豁然而起道:“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拆了我家的铺子!”
那合意丰每岁少说都要入账三千两,真个儿让人给拆了,这定城侯府就得打饥荒!
当下沈氏急吼吼驱车前往,不过两刻便到得西四牌楼,那沈氏挑开车帘一瞧,便见前方烟尘滚滚,瓦盖业已掀了,一根横梁轰然落在门前,激起烟尘无数。
沈氏顿时急火攻心,嚷了声‘我的酒楼’,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身形瘫软。丫鬟、婆子紧忙入得内中,一个打扇子,一个掐人中,沈氏之子更是怒从心头起,召集了十来个壮硕仆役,提着棍棒便冲将上来。
那谢家子跳着脚叫嚷道:“哪个让你们拆的?都给爷停下!”
几名小吏瑟瑟缩缩不敢上前,忽而便见个红袍官人迈着四方步到得谢家子身前,居高临下观量一眼,轻声道:“本官李惟俭,你又是哪个?”
“我——”李惟俭?竟陵伯?谢家子顿时英雄气短,那骂街的话生生憋闷在胸吐不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