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正值新婚燕尔,心中实在挂念黛玉,这日下晌先行看望了表舅忠靖侯史鼎夫妇,又瞧过了贾母与邢夫人。史鼎夫妇不过四十出头,身子骨尚且撑得住;那贾母到底上了年岁,舟车劳顿折腾几日,实在累得不成样子。李惟俭赶忙帮着寻了御医问诊,御医诊治过只道上了年岁,嘱咐贾母多歇息几日再动身也不迟。
李惟俭又与贾琏商议半晌,后者便决议,不妨在孝慈县歇息两日,其后直奔津门,弃车乘舟回返。待到了通州,再重新乘车往京师去。
李惟俭眼见贾琏安排的妥当,便来寻贾母辞行。
房中贾母正歪在床榻上,眼见李惟俭过来辞行,贾母便笑道:“俭哥儿心下一准儿惦记着玉儿呢。也罢,你年岁小撑得住,不妨就先行回返京师。我这边并无大碍,有个六七日也就回去了。”
李惟俭说了几句俏皮话,旋即自内中告退而出。
此时还不到未时,李惟俭坐了几日马车实在心下不耐,眼见春光正好,干脆骑马而行。随行除了丁家兄弟,还有十名北山护卫。一行十三人出得孝慈县,沿着官道打马奔行,行出二十里,遥遥便见远处一行京营护送着一架马车沿着山道逶迤而行。
李惟俭放缓胯下骏马,瞧着远处纳罕道:“哪儿家的贵人这般急切往京师赶?”
丁家兄弟却是耳聪目明的,丁如松便上前道:“伯爷,晌午便听闻永寿郡主先行回返京师,王爷还钦点了一部京营随行护送。”
“永寿郡主?”李惟俭顿时蹙起眉头来。暗忖那小郡主可是忠勇王的掌上明珠,胡乱招惹了说不得回头儿王爷便要怪罪。因是他便勒马问道:“咱们还是避一避吧,可有小径能绕行?”
丁如松道:“前头就有岔路,往东多走五里,上了官道一准儿就瞧不见了。”
“好,那咱们就往东绕行。”
当下李惟俭领着一行人等往东绕行而去,这燕山山峦密布,期间沟梁多为滦河冲击而成。李惟俭绕行一阵,忽而上得一处山梁,遥遥往西便见滦河蜿蜒,到得此间九转十八弯又枝杈横生,落在眼中形似一条五爪金龙。
李惟俭心下暗忖,无怪大顺皇陵修在此处,料想这便是的所谓的龙脉?
正思量间,忽而一声鹰啼,一名手臂上绑着牛皮护具的北山护卫打马上前,操着生涩的汉话道:“老爷,前头好似有不少人。”
这海东青还驯熟了的,最擅察敌先机。若等闲一二山民,海东青定不会盘旋啼鸣。也不用李惟俭吩咐,自有两名护卫打马过去查探。
李惟俭身边其余护卫四下散开,纷纷取了弓箭、火铳暗自提防。待过得一刻,两名北山护卫回返,其中一人便道:“山上有人开山采矿,除此之外别无埋伏。”
虚惊一场,众人却不敢大意。当日亏得李惟俭玩儿了手美式居合,不然如今早就身死了。因是探马先行,一众护卫将李惟俭团团围在中间,沿着山道小心前行。
转过山梁,一护卫遥遥一指:“老爷请看,便是那山顶有人开矿。”
“哦。”燕山中多有矿脉,且如今大顺工业昌盛,此处距离京师不算远,不拘是开采了煤矿、铁矿还是石灰等,总能卖的上价钱。李惟俭取了单筒望远镜随即观量一眼,眼见果然山顶有人挥镐掘石,便放下望远镜也不以为意。
行了一阵,李惟俭又举镜观量,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见两个赤膊汉子,正将一包包的物什埋在一方巨石之后……炸药?
这帮人要对付谁?对付自己个儿?不对啊,此处山林密布,坡势缓和,那巨石能不能滚下来都两说。李惟俭紧忙移动望远镜,朝着巨石所在山崖下观量,便见一部京营正护送着那宝马香车缓缓通过谷底。
“丁如松!”
“在!”
李惟俭自骏马侧面抽出一杆火铳来,遥遥指着山顶道:“山上有贼人意欲谋害郡主,随我平了贼人!”
言罢打马便奔行而出,丁如松怔了怔,咬牙抽出左轮火铳,喊了声‘随老爷杀啊’,紧随其后也打马而去。
一行十三骑散将开来,但听得唏律律战马嘶鸣,十三骑在山林中绕行,朝着坡顶便围拢了过去。
这下头的动静,果然惊动了山上贼人,六、七个赤膊大汉耳语一番,留下二人埋设火药,余下五人抄起家伙便在山坡上摆开了架势。
李惟俭纵马奔行一阵,也没指望打中百步外的贼人,端着火铳略略瞄准便扣动了扳机。
嘭——
枪声在山谷中游荡,那谷底前行的京营顿时略略骚动。那部总喝止部下,抬眼四下观量,眼见此时身处谷底,两侧山高林密,若果然有人自山上落石以攻,只怕尽数都要折在这儿。
急切间,部总当下吩咐道:“让开道路,且让郡主先行!”
马车内,郡主隐隐听得枪声,心下还在纳罕,随即部总便兜转回来道:“郡主,此间只怕有埋伏,下官已命军兵让开道路,请郡主尽快通过此间!”随即又点了四名军兵,二者攀上车辕,二者攀在后头,催着那车把式打马快行。
车中婢女骇得面无人色,李梦卿也强作镇定,只是自袖笼里掏出了左轮手枪,正要开口安抚两句,忽而便听得一声巨响!
临窗的婢女搭眼观量,顿时骇然道:“山塌了!”
“快走快走!”
“郡主!”
这会子再顾不得起码,车把式死命抽打两匹挽马,余光隐隐瞥见那山石遮天蔽日砸将过来。
身后百多号京营官兵更是哭爹喊娘,那部总当先打马而来,转头便被拳头大的山石砸在脑袋上,闷声不吭便掉落马下。
其后二十几号京营军兵,更是哭喊着看着那滚落的巨石砸来。但听得轰隆隆声响,随即烟尘滚滚。车中婢女回首观量,顿时面无人色道:“郡主,后头……后头……”
那攀在马车上的四名京营睚眦欲裂,一哨总道:“不能停,谁也不知贼人有没有后手!径直往前冲,冲出山区!”
马车颠簸着转出山谷,眼见便要转弯,车把式不禁放缓车速,忽而听得弓弦作响,又有火铳喷出青烟来,只须臾光景前头三人便尽数中箭、中弹。
有一枚羽箭射在马腹上,晚马唏律律惊叫一声,撒开蹄子超前狂奔。奈何此处转弯,这四轮马车过弯时顿时倾斜起来。
后头挂着的两名京营军兵赶忙跳将下来,随即便见马车栽斜,轰的一声撞在路旁巨木上倾倒在地。
“莫让狗官跑了!”
“杀啊!”
林中冲出来十余提刀挎弓的汉子,两名京营连连扣动扳机。不过放了三两枪,转瞬便被丢过来的飞斧砸倒。
惨叫声中还不待爬起来,便有提着鬼头刀的汉子劈砍而下。
鲜血四溅,那汉子抹了下脸上的血迹,转头提刀便朝倾覆的马车奔来。七八个汉子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将马车扶正,拽开车门,却见内中只两个头破血流的婢女。
其中一个鲜血自太阳穴汩汩而出,显是活不成了;另一个抱着手臂哼哼不已。
那汉子探手便将婢女抓了过来:“俺且问你,这车中的狗官呢?”
婢女眨眨眼,嗷的一声便昏厥了过去。此时有一白脸汉子上前观量一眼,说道:“香主,这只怕是女眷的车马。”
那汉子单手便将婢女丢下马车,咬牙道:“能请动一部京营护送,便是女眷只怕也了不得,追!那婆娘一准儿跑不远!”
七、八条汉子四散索寻,转瞬便在林中瞥见一抹素净身形,当先一人嚷道:“在那!往山上跑了!”
“追!”
一众人等往山上追去,行不多远,忽听得下头战马嘶鸣。有人回首观量,当即蹙眉道:“香主,好似有护卫追上来了。”
领头的香主吩咐道:“留下几位兄弟阻敌,待我擒了那小娘皮,那些鹰犬便拿我等束手无策了。”
当下留下五人阻拦,余下三人继续追击。
身后呼喝声、枪声稀疏,那香主也不回头观量,眼见李梦卿越来越近,取了飞斧便丢。
那飞斧披挂风声,亏得李梦卿奔逃时回首观量了眼,当即紧忙矮身避过,便听得破风声中那飞斧打着璇子砸在了一颗枣木上。
“啊!”李梦卿吓得手脚发软,转头提起左轮手枪不管不顾的胡乱放铳。
砰砰砰——
“啊!”其中一人小腿中弹,顿时化作滚地葫芦一路往山下滚去。
“香主,那小娘皮有火铳!还是连发的!”
香主与剩下的汉子躲在树后一阵,探头观量见李梦卿又往山上跑,这才闪身出来追击。
姑娘家到底身子弱,亏得李梦卿素日里极为好动,不然这会子早就没了气力。饶是如此,这会子她也是越跑越慢。扭头见两贼迫近,掰开击锤胡乱放了一铳,阻了两贼须臾,又往上行。
如此往复,待弹仓中剩下最后一枚铳子,李梦卿也没了力气。她喘息着靠在一棵树上,因着茂密林木遮挡,却瞧不见下头情形。
仔细聆听,那火铳声已然停歇。李梦卿喘着粗气暗自思量,料想必是京营军兵将那贼子平了,只消再拖延片刻,说不得便能有转圜之机。
想明此节,李梦卿连连深吸气,掰开击锤朝着那二贼瞄准,口中喝道:“莫再过来!二等贼子已然事败,此时不走,怕是也要交代在此处!”
那香主盯着其冷声道:“只消擒了你,那些鹰犬自然不敢奈何我等。”
另一汉子道:“莫要拿那烧火棍吓唬人,李财神所造左轮手枪不过能连发六次,你方才放了五铳,余下一铳你能打着谁?”
李梦卿虽强迫自己个儿镇定,却禁不住双手发颤,听闻两贼所言,忽而叹息道:“你们说的是,只剩一枚铳子,我怕是打不着谁……不过——”
她忽而将枪口对准了自己个儿:“——自戕还是足够的。”
香主顿时愕然:“你——”
李梦卿惨笑道:“落在贼手,只怕名节不保,便是回返京师只怕也没脸见人。如此,还莫不如自戕了事。”
抬眼一瞥,遥遥见得下头有人影攒动,估算一下,只怕还要一刻方才能到得此间。李梦卿只能赌这二贼不敢冒然行事。
那二贼果然犹疑不定,属下与香主道:“香主,这该如何行事?”
香主扭头观量一眼,咬牙犯了恨:“小娘皮吓唬人,俺不信你敢自戕,上!”
当下二人迈步围拢过来。李梦卿叹息一声,情知再难幸免,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二贼缓缓逼近,李梦卿忽而睁开眼来,调转左轮瞄向那香主扣动扳机。
嘭!
香主一声惨叫,只觉小腹火辣辣的疼。
“啊!”
李梦卿用尽力气将左轮砸向另一贼子,探手自靴子里抽出匕首,瞄着自己心口便要刺下。心下不禁暗想,可惜方才还是急切了,不然好歹也将领头的贼子击毙了。
匕首落下一半,那不曾受伤的贼子上前一脚踢在李梦卿手腕上,匕首顿时撒手而去。
李梦卿紧忙攀爬着要取了匕首,却被贼人一脚踩在胸口,旋即一柄雁翎刀抵在脖颈处:“小娘皮,你这会子可死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