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割腥啖膻
炭火噼啪,内中一片旖旎。
李惟俭低头观量,便见凤姐儿眉黛春山,眼含秋水。唇犹红豆,脸若桃。十指尖尖玉笋,一双小小菱脚。腰肢似荷茎翻风,肌肤如海棠经雨。
待那身上晕红退下,凤姐儿方才睁开眼来,慵懒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惟俭摩挲着自己枕头下寻出怀表来,凤姐儿却盯着那怀表观量,禁不住说道:“这怀表你还留着呢?”
李惟俭便记起来,这怀表还是当日贾琏送的,料想也是凤姐儿选的?因是便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搭眼扫量一眼,说道:“寅正两刻了。”
凤姐儿听罢豁然脱身,撑起身形讶然道:“都这般时辰了?”心下暗自估算,昨儿夜里上更时来的,这一夜竟只小睡了一会子,余下时辰都由着这冤家折腾,不想竟到了此时。
凤姐儿赶忙拢了中衣,窸窸窣窣系好丝绦,口中说道:“我须得赶快回了。”
言罢起身跨过李惟俭,却一声惊呼又被其带在怀里。凤姐儿当即咬唇,瞧着那近在咫尺的清亮眸子,嗔怪的话儿到得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面色逐渐缓和,本道与其说‘只此一回’之类的交代,这会子自己个儿心下又不舍了。当下只凑过去任凭李惟俭轻薄了一番,这才恋恋不舍下得炕来。
眼见李惟俭趿拉着鞋子下来相送,凤姐儿就道:“你快躺着吧,本就染了风寒,这会子见了凉风别一早起不来身。”
说话间将斗篷围了,李惟俭又凑过来为其仔细系了。凤姐儿心下酸涩,吸了吸鼻子便将身形靠在李惟俭怀中,低声委屈道:“你也别用好话哄我,自家知自家事,我如今怕是与外间那般骚浪蹄子也没两样。”
李惟俭嗔道:“少浑说一气的,没得自己糟践自己个儿。你若是浮浪的,我又成了什么?”
凤姐儿抬眼瞥了其一眼,忽而噗嗤一声笑起来:“鱼找鱼、虾找虾,你道自己个儿是个好的?前头那四個丫鬟不说,这后头你又往屋里头拢了多少?”
眼见李惟俭讪笑不已,凤姐儿叹息道:“我算是知道了,这世间猫儿又哪有不偷腥的?”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低声问道:“贾琏那厮又对不住你了?”
凤姐儿正要提及贾琏与尤氏龌龊之事,忽而觉得不对,纳罕道:“这过往还叫一声琏二哥,这会子就成了那厮?”
就见李惟俭撇撇嘴道:“若非冲着凤儿你,那贾琏又与我何干?”
贾琏浮浪公子哥儿性情,每日家想的是吃喝玩乐,与李惟俭往来虽说大面儿上过得去,可私底下实在难有共同语言。
凤姐儿闻言便吃吃笑个不停,过得须臾,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凤姐儿便道:“伱这身子野牛也似的,真不知秋芳怎么遭得住的。还有,你就不怕来日我就有了?”
李惟俭用力搂住凤姐儿娇软身躯道:“有了便有了,生下来就是,还能如何?”顿了顿,低声说道:“宁府已除,荣府独木难支,如今日渐衰败,想来你也看在眼中。与其如此,莫不如寻机闹上一场,趁机脱身而走。”
凤姐儿虽听得目眩神迷,却嗔道:“你说的倒是轻巧,我好歹是明媒正娶到贾家的,莫说是老太太不许,只怕连太太都断不会允了我破门而出。”有些话凤姐儿没说,如今贾琏袭爵在即,那诰命之身眼看到手,她虽与贾琏相看两厌,这会子却又如何舍得了孜孜以求的诰命?
李惟俭蹙眉道:“我的孩儿总不能姓贾吧?”
凤姐儿道:“左右都是见不得光的,你心下知道就是了。”顿了顿,又恨声道:“他先前只与二姐、三姐勾勾搭搭,不想却是老的、少的一起收了,真个儿是荤素不忌!合该他做那乌龟忘八!”
外间风雪依旧,却依稀传来鸡鸣声,凤姐儿虽舍不得如今温存,却强自挣脱开来道:“我须得回去了,你……明儿别漏了行迹。”
说话间匆匆而走,开了后门任凭风雪灌入,又扭身深深看了李惟俭一眼,这才迈步而去。
李惟俭到得后门前,开了门缝观量着凤姐儿溜进后房里,待确认后房并无动静,这才关门落栓,施施然回返炕上,仰身枕着双臂,身上虽略感疲乏,偏生这会子又睡不着。
胡乱思忖了好半晌,直到外头天色见亮这才又睡了过去。
转眼到得天色大亮,丁如松方才来将李惟俭叫醒。李惟俭穿戴齐整出来一瞧,见外间虽阴云不曾散去,那风雪却是止住了。明明昨儿还对那风雪满是怨念,如今却巴不得这风雪再来上几日才好呢。
早间用饭时一直不见王熙凤身形,过后才有小丫鬟丰儿来道:“伯爷,我家奶奶好似染了风寒,这会子身上热得紧。”
李惟俭忙问:“二嫂子可要紧?”
丰儿回道:“方才用过一碗粥又睡下了,只说等回返家中再请太医来观量。”
李惟俭应下,那丰儿紧忙快步而去。李惟俭心下不由得暗忖,凤姐儿许是被自己个儿传染了?又或者此时天亮,凤姐儿实在不知与自己如何相见?只怕兼而有之吧。
李惟俭暗笑不已,随意用过早饭,便催着众人拾掇齐整了往京师回返。
直到上了马车,挑开帘栊才见凤姐儿裹了厚实大衣裳进得后边马车里。丁如松来问询,李惟俭吩咐即刻启程,当下一行二十几骑、两辆马车压着吱呀呀的积雪往京师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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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清早,傅秋芳、宝琴眼见外头积雪半尺有余,寻思着李惟俭只怕不好回返,便紧忙打发了吴海宁领着十来个护卫往南去迎,随即又打发吴海平往衙门去告假。
用早饭时,晴雯瞧着香菱依旧魂不守舍,便问道:“香菱,你那诗可是让琴姑娘瞧过了?”
香菱回过神来,嗔道:“错韵了。”
一旁的宝琴便道:“香菱姐姐极有才情呢,初次作诗便有模有样的,回头儿合辙押韵了,便是一首顶不错的。”
傅秋芳笑道:“香菱矢志学诗,听说一早儿随着老爷就每日钻在书房里,也不知瞧了多少唐诗宋词,又拜了林姑娘为师,如今也算熬出来了。”
香菱只一个劲儿的摇头:“不好不好,先前那一首诗是生生憋出来的,如今瞧着怪异无比。”
傅秋芳紧忙问到底作的什么,香菱只是不说,宝琴见她不说也就帮着其遮掩了一番。
用了早饭,众女各自散去,香菱径直去了李惟俭书房里。待到得辰时,又见香菱兴冲冲拿了诗稿来寻宝琴。
许是心下极为满意,这会子香菱面上也挂了笑意,将那诗稿递过来笑道:“琴姑娘看这一首。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
宝琴接过诗稿扫量一眼,便见其上写道:卷地西风叶满林,一轮落日冷森森。渐生暮霭天光暗,初降微霜夜气阴。寂寞久疏飞雁信,相思遥忆远人心。拈毫欲寄愁边句,又听邻家月下砧。
宝琴难掩讶然之色,不禁脱口赞道:“香菱姐姐好才情,好个‘拈毫欲寄愁边句,又听邻家月下砧’,此一首仿杜工部仿得极妙!”
香菱被夸得红了脸儿,又笑着不确信道:“果然是好的?”
“极好极好!”
香菱顿时笑着心满意足。她昨儿所作看似寄情于景,实则穿凿附会,又错了韵,实在入不得眼。方才在书房里苦思冥想,忽而便挂念起了李惟俭来。想着想着,不觉间思如泉涌,提笔一蹴而就,就得了如今这首。
宝琴笑道:“你若不信,何不去问二姑娘、三姑娘?”
这二姑娘、三姑娘说的是李纹、李绮,却并非迎春、探春。
香菱捧信,把玩着垂下的发髻道:“就不劳烦两位姑娘了,我过会子寻林姑娘去。”
宝琴思量道:“如今荣府还在丧期,只怕不好再办诗会。你既是入了社,只怕也无处施展。倒不如咱们也办一场,将荣府姊妹尽数请了来,除去二嫂子、二姑娘,好似都能来?”
香菱眨眨眼道:“这诗会只怕要抛费许多呢。”
宝琴就笑道:“值几个银钱?傅姐姐如今在家中养胎,正是烦闷的紧,你去寻她说了,她一准儿应承下来。”
香菱顿时喜形于色,连连颔首道:“多谢琴姑娘出主意,我先去寻林姑娘,再去寻姨娘。”
当下香菱拾掇了诗稿,兴冲冲又往大观园而去。
自凝曦轩过木桥进大观园东角门,甫一进来香菱便听得左边厢有欢声笑语传来。扭头观量,便见长廊曲洞里,宝玉正与那妙玉并肩而行。宝玉好似极开心,与那妙玉时而并肩,时而又绕到前头倒退着行走。
香菱心下暗忖,如今这位宝二爷倒是不大缠着林姑娘了,反倒与这带发修行的女尼打得火热,却不知为何无人管束。
香菱不想与宝玉有牵扯,紧忙加紧脚步,沿着甬道蜿蜒而行,过了翠烟桥便到了潇湘馆。
可巧,这日探春、惜春、湘云几个都聚在黛玉处,香菱入得内中与众人见过礼,捧着诗稿递给黛玉道:“师父快看,若再不行,我往后可不敢作诗了。”
黛玉笑着接过,看罢果然连连颔首。三姑娘凑过来在一旁观量了,禁不住说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社里一定请你了。”
一旁的惜春就道:“可惜如今不好再起社。”
到底还是孝期,大老爷贾赦还不曾发引了,家中不好太热闹。
香菱便笑道:“一早儿琴姑娘还与我说了,说是这边厢怕是不大方便,伯府倒是没那般多避讳的。过会子我去问过姨娘,若姨娘也同意,不如就将诗社暂且挪到伯府去办。”
惜春顿时合掌叫好,探春也是附和不已。好些时日不曾瞧见俭四哥,探春心中也有些挂念。
湘云在一旁道:“俭四哥昨儿不是与凤姐姐一道儿去了庄子上?”
香菱忙道:“可说呢,昨儿下晌就来了风雪,四爷便打发人来说在庄子上住一宿,这会子怕是正往回赶呢。”
她说的此言,几个姑娘也不以为意。香菱又盘桓了一阵,这才起身告辞。湘云正要回返,便与香菱顺道儿而行。
二人自潇湘馆出来,沿着甬道往怡红院而去,过得大观园正门便听得东北上小院儿里吵嚷声一片。
香菱纳罕看将过去,湘云便在一旁道:“定是蟠大哥又与其妻吵吵起来了。”
香菱讶然道:“云姑娘怎知的?”
湘云蹙眉苦恼道:“这几日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我那怡红院离得极近,想不听都不成。”顿了顿,又道:“今儿也不知是个什么由头。”
香菱顿时咯咯咯笑将起来,说道:“原来云姑娘也这般好信儿呢。”
湘云却扬着小脸儿道:“我如今须得跟那夏金桂学学如何骂人,免得往后下头人做错了事儿我却不知如何责骂。”
香菱闻言顿时又笑个不停,好似小母鸡一般。
她们却不知,那夏金桂仗着薛蟠用了她的嫁妆,每每争吵之时便以此堵了薛蟠的嘴。
那薛蟠没了主意,只得憋闷自怨,好容易才渐渐的哄转过夏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气概又矮了半截下来。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
这日又因着薛蟠昨儿夜里去了碧莲房中,早起夏金桂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薛蟠气不过还了两句嘴,顿时被夏金桂抓了个满脸。
薛蟠待方才将拳头扬起,薛姨妈又来劝阻,将个薛蟠憋闷的险些要撞墙。待吵嚷过来,薛蟠回碧莲房中暗忖,如今自己个儿虽在养伤,可有这夏金桂在一旁气闷着,只怕月余光景便能好的,说不得会绵延上一二年。
因是便萌生心思往外头去躲一躲。
赶巧,这日当铺大掌柜张德辉要回家过年,薛姨妈与宝钗便置酒饯行。薛蟠自然也要作陪。
席间那张德辉便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明年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照管照管,赶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除去关税销,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
薛蟠听了,心中忖度:“如今我挨了打,正难见人,家中又有个母老虎,连养伤都养不成,正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憋闷在家,也不是事。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不文,武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心内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转头儿薛蟠告诉了他母亲。
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了本钱倒是没事,因此不命他去。
薛姨妈便道:“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