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没关手电筒,毕竟人类没有夜视能力,他的摄像机也没有夜视功能,没了光源,不说跟拍了,他连路都看不见。
要是以往,倒也没有大碍,但这回情况比较特殊:野生动物们不认识手电筒,除非本身脾气暴躁(比如被乔安娜引进盗猎者们营地的那只疣猪)或是突然被强光闪了眼睛,几乎没有动物会在意这种非自然的灯光;人类则不一样。
乔安娜停在原地,看看纳尔森手里的手电筒,又看看纳尔森。
纳尔森很快明白了搭档的暗示,把手电筒的光调暗了一档。
母花豹仍盯着他。
他为难地皱起眉毛,想了想,掀起雨衣,把手电筒塞到衣服下面。
乔安娜都不知道该不该夸他机智了:多了布料的遮蔽,手电筒的光柱不再笔挺挺地直射出去,而是被限制在他衣服下面有限的空间里,极大地减小了被光影响的范围。但与此同时,关不住的光线从他的领口、上衣下摆和布料缝隙间透出来,把他衬得跟个人形灯牌似的,滑稽又惹眼。
浅金色豹眼里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比任何口头说服都有效,纳尔森识趣地放弃了尝试,把手电筒从衣服里面拿出来,再三犹豫后,还是摁熄了开关。
身处黑暗中时,各项感官都会更加敏锐,纳尔森刚适应光线变化,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树林里隐隐透出的手电筒光亮。
他本以为乔安娜这趟是跟往常一样专程带他来观摩捕猎,还在好奇目标究竟是什么罕见的猎物才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完全没料到还有这种可能性,倍感诧异,忍不住出声求证:“那边是有人在吗?”
乔安娜以眼神示意他噤声,带着他朝树林摸过去。
这片区域尚未被开发,满是原始纯生态的灌木丛和大草甸子,雨季时遍地泥泞,蚊虫肆虐,实在不是野外露营的好去处。会在这种时候跑到这种地方来过夜,不是醉心科研甘愿自讨苦吃,就是另有所图。
纳尔森想了一圈,心里隐隐有了答案,而树林里停着的皮卡车和货厢里关着动物的铁笼子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没少听说盗猎者的斑斑劣迹,可直到如今才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些可恶的家伙。
老实说,他们长得既不凶悍也不狰狞,五官平平无奇,泯若众人。只不过可能是亏心事干多了,眉眼和神态间有种说不上来的猥琐感。
此时,三人已经解决了闯入营地的不速之客,把奄奄一息的公疣猪丢在一旁,收拾着散落了一地的工具,一边诅咒糟糕的天气和糟糕的运气。
纳尔森看着他们粗暴地搬动笼子、又敲打笼子恐吓受惊的囚犯们,心头火起,直想冲出去伸张正义替□□道。
一个盗猎者拿过自己的□□,往枪管里填进两发子弹,“咔哒”一声上了膛。
纳尔森怂了。
乔安娜可不管他在想什么,用身体拦住他的退路,强硬地制止他开溜的打算。
“我得给据点报信!”纳尔森几番尝试都被堵,不得不压低嗓音,耐心解释,“这里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要去找个地势高点的地方……”
乔安娜不为所动,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纳尔森,眼底满是不容置喙的笃定。
纳尔森对上她的视线,眼神从迷惑到迟疑再到惊诧,不可思议道:“你想救犀鸟和那两只灵猫?……我们?就我和你?”
乔安娜眨了眨眼睛,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纳尔森被吓坏了,他连连摇头,给这个不切实际的计划投上反对票:“不行不行,他们有枪,很危险的!”
乔安娜心说你这下倒是知道害怕了,早先拽我尾巴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我有同样危险的尖爪和利齿呢?
不过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纳尔森的选择:所有生物的本能都是利己主义,自己的生命安全总是做出任何决策前都需要考虑的头等大事,只要脑子没问题,很少会主动往威胁上靠。
纳尔森有一副好心肠,可遇到麻烦的是动物而非人,要他豁出性命去救几只‘异类’,未免有道德绑架之嫌。
乔安娜向来不习惯强人所难,如果有得选,她绝不会强拉着纳尔森来冒险。然而——她这不是没得选么?
天边已隐隐泛起了鱼肚白,雨势也在减小,没空耽误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乔安娜不再在无谓的劝说上白费功夫,丢下纳尔森,扭头冲向树林另一侧。
那个地方,有盗猎者们为了避免再遭袭击而匆忙设下的捕兽夹。
她用一块石头触发陷阱,在清脆的机关咬合声响起后,发出一阵惊痛交加的呜咽和咆哮。
这一连串动静果然吸引了三名盗猎者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声源靠近,小心翼翼地拨开长草,打着手电筒照过去。
他们设了捕兽夹的灌木丛旁蜷着一道身影,金黄的皮毛上点缀着黑色的空心斑纹——竟是一只花豹!
要知道就算是在旱季,他们也很难猎到花豹,这一神秘的种族自古以来就以诡计多端神出鬼没著称,有些土著部落甚至因此把它们当做神明崇拜。
而现在,他们居然活捉了一只花豹!
短暂的本能畏惧后,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兴奋起来。
“我们要发财了!”其中一人激动地搓着手,目光贪婪地流连在那身漂亮顺滑的毛皮上,“这一张皮能卖上不少钱呢!”
另一人鄙薄地白了他一眼:“瞧你那鼠目寸光的样。花豹皮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活着的花豹才是真正千金难求!”
剩下的那人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年幼时从长辈口中听过豹神娜雅的传说,兴奋之余,又不由得冒出些顾虑。
他考虑了一下,谨慎地提出异议:“我们部落的长老都说,伤害花豹会遭到报复……况且,你们瞧,它脖子上有项圈,也许是被人饲养后放生的也说不定。”
他的同伴们对他的劝告嗤之以鼻,还顺带嘲笑了他一番:“干我们这行,你还怕遭报应?这花豹是被人养着的又怎么样?我们抓到了就是我们的!你要是害怕,趁早退出了算了,省得我们还要匀你一份钱!”
乔安娜听不懂盗猎者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她踢着连在夹子上的铁链,不住折腾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装作自己真的是一只被血腥味吸引来、结果意外误入陷阱的无辜花豹。
她一边龇牙咧嘴,对敌人怒目而视,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瞄纳尔森。
他们俩花了大半个旱季培养出的默契还是有点作用的,纳尔森没有白白浪费乔安娜冒着生命危险创造出的好机会,趁着盗猎者们的注意力都被乔安娜吸引,蹑手蹑脚地溜进营地,打开笼子,朝动物囚犯们伸出了援手。
他从没干过这种事,心虚极了,手抖得厉害,加上天黑看不清楚,掏了半天才把两只小灵猫从笼子里抓出来。
好在三个盗猎者都被天降横财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没多在意小灵猫们尖细的惊叫,纳尔森得以顺利把两只小家伙塞进衣服口袋里,又把犀鸟抱出来,搂在怀里,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