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冤的伸冤,有仇的诉仇。
无冤无仇的,就随着众人跪在后头,恭祝娘娘万寿无疆。
等到这些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散去了,万妖殿内只剩下妲己一人的时候,妲己这才有机会,上到女娲娘娘近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女娲看向她时,目光似乎柔和了些。
她问:你有何事,妲己?
妲己这一次,没有下拜行礼,犹豫了一下,问道:娘娘那日,为什么要亲自去摘星楼接我?
其实如往常一般,换碧霞或者彩云去,都可以的。
不必多心,你奉本座法旨下界一事,被通天教主泄露给了纣王。本座出面,只是为了震慑宵小,让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不要再把主意打到我娲皇宫头上罢了。
总是这样。
圣人的回答,条条道道的,好像都很有道理。
却不是她想听的。
她道:我有一首诗,要送给娘娘。
女娲没有应声,妲己也不想看她的表情,便转过身,从袖中掏出毛笔,开始在娲皇宫的墙上,默写二十八年前,纣王亲笔御题的,那一首淫诗。
写完,她回过身,望着女娲,道:
当年,纣王不过是在娘娘的行宫里写了一首诗,娘娘就要降罪与他,还把我派下去,败坏他的江山,还要我与他侍寝。
现在,我也在娘娘面前,娘娘宫殿的墙上,写了这一首诗,娘娘又要如何罚我?
她说到这里,咬住下唇,眼光盈盈,几乎要化成了一潭春水,却直勾勾地盯住女娲。
娘娘这次,要派谁来魅惑我,与我侍寝,败坏我的名声?
娘娘,可舍得下这个心吗?
女娲听到这里,反而笑了。
并非是嘲笑、冷笑,而是很温和的,春风化雨的,温柔浅淡、冰消雪融,却好似藏有深意,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的,微微一笑。
你这么多年,当真以为,本座派你去纣王身边,做这许多事,就只是因为,他荒唐之下,写的一首诗?
她轻轻地问。
妲己:不是么?
女娲从沉香法座上站了起来。
她一起身,那身如云霞般繁复昳丽的五色衣裙也随之垂落,长带翩翩,遥迢而迤逦。
沉香圣座之后,更深处的阴影里,招妖幡巍峨而立,法度森严,隐隐有磅礴浩瀚的气息在其间呼啸盘旋,蓄势未发。
慢慢地,她向妲己走近了。
妲己先前,虽然题淫诗的时候来势汹汹,到这时候,气势反而先弱了下来。
见女娲娘娘靠近,甚至还想往后躲。
她身后就是墙,退一步,就顶到了墙边,往左右一扭头,正想顺着墙根溜走,女娲却已经站到她面前,然后,竟然从袖中伸出手,捧起了她的脸。
那双清淡疏冷,因为微微上扬而显得有些凌厉的凤眸之下,眼瞳烟灰,深深沉沉。
让妲己几乎以为,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随后,女娲低哑地笑了一声。
你要人侍寝,本座给你便罢。她低声说。
妲己:!!
妲己大惊,一时间整个人都是发蒙的,继而,眼前之人似乎是俯下了身,有什么东西,清冷如冰雪,温柔如月光,在她唇上轻轻点了一点。
随即,那人又退开了。
早在本座遇见你之前,我与其他诸位圣人,就已经算到了,千年间天地必有大劫,道统断绝,妖族衰亡。在此之后,就是那纣王,去哪里写诗不好,偏偏写在本座行宫之中,于是,本座也就成为了圣人境界里,第一个被卷入天地大劫之中的。
然而,也正是因为纣王糊涂,反而在大劫之中,给了本座一个插手的机会。
气运之争,这就是你最初的由来了。
天道不可违逆,自盘古父神开天辟地以后,即是如此。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本座看着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一个又一个地倒在本座面前;看着何等繁华辉煌的盛世,渐渐地荒废了,被遗忘了,只有在最古老的史册里,才剩下只言片语,得以一见。
这就是圣人最深的悲哀。
也是她在这只狐狸身上看到的,一颗永不屈服的心。
命运可以被安排,但是心不能。
一件又一件的云锦从二人之间剥落,妲己双腿发软,靠在墙边,几乎连全身的骨头都化成了缠绵荡漾的春水,无法动弹,心却跳得前所未有地快。
有些紧张,有些害怕,有些兴奋,还有些快乐和颤栗。
她无力地扬起脖颈,在那一刻到来之时,仿佛听到了一声绵长的、幽幽的叹息。
后面的事,妲己已经完全分辨不清了,只记得万妖殿里迎风飘拂的帐幔,还有那高高在上的沉香圣座,威严,冰冷,在她们身下,承载着最极致的欢爱与缠绵。
不知从哪一刻起,她看到了那人的眼睛。
她的眼睛,不再是肖似人类的,深深沉沉氤氲的烟灰色。
那是如上古神魔般,金色的竖瞳。
人首蛇尾,本相法身。
仿佛有鳞片青黑的蛇尾卷在她身上,冰凉而细腻,几乎要击碎她最后的理智,于无可抵挡的颤栗中彻底沉沦。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不知怎么,她抓住了那人的一只手,瘦削,清贵,骨相匀亭的好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她混混沌沌地,问:
娘娘,你爱过我吗?
那人没有回答,如熔金流淌的眼瞳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然后,俯身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