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整张脸几乎脱了色,白里透着青灰:“萧将军入宫时孤染了天花,应当不曾见过萧将军。”
随随恍然大悟:“殿下恕罪,是末将记错了,在皇后娘娘宫中见到的当是故太子殿下。”
殿中鸦雀无声,皇帝的脸色也变了变。
只有随随仍旧神色如常:“末将记性一向不好,诸位见笑。”
太子勉强笑了笑;“萧将军不必介怀,十几年前的事,记错也是常事。”
殿中气氛稍缓,众人相互见礼,叙罢寒温,相让着入了座。
这些人按年岁辈分论都是萧泠的长辈,但她位高权重,自是平辈论交。这宴会又是为她而设,她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宾位。
随随向座中扫了一眼,席间没几个熟面孔,只有礼部侍郎、兵部侍郎等人昨夜接风宴上曾见过。
她眼中微露诧异,向身旁中官问道:“怎么不见齐王殿下?”
昨日她是由桓煊迎进城的,今天齐王殿下没露脸,她若是不闻不问,反而是此地无银,显得心虚。
那中官道:“回大将军的话,齐王殿下微染风寒,今日在府中歇息。”
随随问了问病情,便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什么。
她又向宗室的座席望去,本以为会看见老熟人豫章王,却不见他的踪影。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阵脚步声,随随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花枝招展的锦袍男子跟着个内侍匆匆走进殿中。
皇帝佯怒道:“子玉,平日也就罢了,萧将军难得入京,你竟也姗姗来迟。”
桓明珪急忙行礼:“小侄该死,请陛下恕罪。”
皇帝道:“你该向萧将军请罪。”
桓明珪抬起头,望向萧泠,他们中间隔了数丈远,可他的目光一落到她身上,整个人便僵住了。
第83章 八十三
桓明珪蓦地僵住, 因为那身着紫袍,头戴武冠的河朔节度使,赫然正是三年前香消玉殒的鹿随随。
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可旋即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浑身上下就属这双鉴美无数的眼睛最可靠,只要见过绝代佳人一眼, 他就绝不会认错。
何况那年上元夜,他和鹿随随对面坐了足足半个时辰,就算她化成灰他也认得。
震惊过后是难以言喻的欣喜,绝代佳人还活着, 并未化作一抔黄土,这简直是大雍之幸,随即他又生出些许酸楚,想当初他为了佳人香消玉殒着实难受了好一阵, 还茹素好几个月呢。
同时而至的还有失落, 原以为有生之年遇上了第三个绝代佳人,谁知这个还是当初那个, 算来算去仍旧是两个。
当然,其中免不了夹杂着一丝得意, 他果然是天生慧眼,小时候认定的美人,长大了果真生得倾国倾城。
最后, 欣喜终于盖过了一切情绪, 本来他对萧泠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可既然她和桓煊有过一段,可见杀神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桓煊那不解风情的呆子都能一亲芳泽, 他未必没有机会。
说起来桓煊那厮性情孤僻,不会讨女子欢心,还有眼不识金镶玉,把萧泠当阮月微的替身,她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桓明珪何其聪颖,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其中的真相。
他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虽说他和故去的堂兄生得没那么像,但眉眼中总还有两三分依稀仿佛,且论温柔蕴藉,儒雅风流,他比桓煊不知强多少。
他向席间扫了一眼,却不见齐王身影,一思忖便知定是昨日发现真相后气狠了,今日索性避而不见。
顷刻之间,桓明珪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快步走上前去,向着萧泠一礼:“小王来迟,请萧将军见谅。”
他一身轻裘缓带,行礼时袍袖翩然,带起一阵扑鼻的香风,也不知他这身衣裳是用几斤香料熏出来的。
随随差点叫他身上的香气呛住,还以一礼道:“大王言重。”
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他今日显然着力打扮过,按品穿了一身绣金镜花绫紫衫,却不是常见的圆领袍,却是宽袍广袖,衣襟敞到前胸,露出里面的白罗中衣,袍衫外头又罩了层如烟似雾的绡纱薄衣,戴了一顶白玉莲花冠,非道非俗,似魏晋名士,又似方外之人,连舞筵上满身绮罗,头戴花蔓的舞姬都相形见绌。
好在他生得好,花孔雀似的打扮更衬得他越发面白如玉,唇若点珠。
随随打量他的时候,太子也在暗暗留意豫章王的神情——桓明珪这纨绔文不成武不就,成日脂粉堆里打滚,别的不行,看女人的眼力天下第一。何况那年上元节在平康坊,他记得桓明珪曾和那外宅妇饮过酒赌过钱,若萧泠与桓煊那外宅妇真是同一人,他一定能认出来。
他仔细揣摩桓明珪的神情,眼角眉梢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不放过,然而桓明珪这德性,他一时间也分不清这惊喜究竟是因为重逢还是因为见到大美人。
皇帝笑道:“子玉还不快入座,朕要罚你三杯。”
豫章王道:“自然,小侄该罚。”
便即入席,端起酒杯上前向皇帝祝酒:“谨以此杯祝陛下福寿永年。”说罢一饮而尽,立即示意内侍满上。
皇帝捋着须笑道:“酒量不怎么样,喝起来倒痛快。第二杯该敬一敬远道而来的贵客。”
太子眼中有稍纵即逝的不悦一掠而过。
桓明珪却是从善如流,举杯走到随随座前:“这杯向萧将军赔罪。”
随随端起酒杯站起身:“豫章王多礼。”与他对饮一杯。
第三杯酒,桓明珪举杯向殿中众人罗拜:“小王来迟,望诸位莫怪。”
众人知他不着调,自不会同他计较。
桓明珪望向随随,微微觑了觑狐狸眼:“不知萧将军此次进京打算逗留多久?”